翌日,不过寅时,石洞外天已大亮,因着西月峰在庆月宗的地势最高,第一缕阳光总是格外眷顾此处。随着太阳的升起,笼罩峰峦的寒雾逐渐散开,万物复苏,青鸟鸣啼之声不绝于耳。
卫青霭被青鸟吵醒,迷迷糊糊道:“仙鹤,别叫!”
她本就一夜难眠,好不容易辗转睡着了,眼睛没闭一会儿就被鸟叫声吵醒,岂有不生气的道理,于是便嘟囔着吐槽了几句,没承想,却有个清清冷冷的女声回应了她。
“卫师姐,这里是西月峰,不是青殿。”
白冼秋亦是辗转反侧了一夜,不过不同于卫青霭,她身为狐族,又早已辟谷,本就不甚需要睡眠,之所以辗转,罪魁祸首便是那若有似无,却又扰得她心烦意乱的呼吸声。
许是灵力深厚的缘故,卫青霭的呼吸格外绵长,吐息间,还带着幽幽的清冷莲香,狐族本就嗅觉出众,对于不同人身上的气味更是敏感,所以这抹莲香于她而言,无疑于一种无声的侵略。
然而令她心烦意乱的祸主,却香甜地睡了一整夜。白冼秋实在想不通,卫青霭身为金丹之境,为何比她还像个“凡人”,要吃要睡。
卫青霭听见有人回答自己,登时一激灵,瞌睡也醒了大半。她寻声望去,只见白冼秋已经坐起身,正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见她看来,又立时移开眼,一副不欲同她说话的模样。
卫青霭见白冼秋移开眼前,似乎一直盯着自己的嘴唇瞧,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迫使她抬手在下半张脸一阵摸索。
索性,她摸到的是一片干燥、温暖的触感,并没有如她猜想那般在睡梦中流口水,要不然这脸可丢大发了。卫青霭心有余悸地想。
“白师妹,你醒啦。”眼见场面再度陷入尴尬,卫青霭不得不硬着头皮同白冼秋搭话,“我自是晓得这儿是西月峰,不过那仙鹤吵嚷得紧,才出声呵斥了一句。”她讪笑着为自己挽尊。
然而白冼秋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脸上本就僵持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卫师姐,西月峰没有仙鹤。”
卫青霭:……
“啊哈哈,白师妹昨夜休憩得如何啊?这修行之事,切忌急躁,需得劳逸结合,细水长流,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方是成就仙路的上上之道,啊哈哈……”
卫青霭努力地试图转移话题,可这句话似乎戳中了白冼秋的雷点,只见她俏脸一黑,冷冷开口道:“托师姐的福,甚好。”
“甚”字咬得极重,显而易见是在说反话。
可卫青霭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装作不知道一般,故作镇定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卫师姐,白师妹!”
在这时,消失了一宿的颜云池,终于出现在石洞。
两人的注意力顿时被突然出现的颜云池吸引,这才后知后觉,原来颜云池去泡茶后就没再回来。
“你去哪儿了?”卫青霭将颜云池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才皱眉道:“我和你白师妹都要急坏了。”
听见卫青霭这般说的白冼秋,微微瞪大双眼,面色古怪地瞥了她一眼,只见她薄唇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什么都没说。
“说来话长!”颜云池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百草园的石洞,是整座西月峰最大的石洞,有三个侧室,我昨晚去存茶的一间侧室泡茶,泡到一半,那寒雾竟涌了进来,把侧室之间相连的甬道隔断了,我不敢越过去,只好在原地候了一夜。”
颜云池说罢,又眼神无辜地看向卫青霭,接着道:“卫师姐,您没喝上茶这事儿,实在不能赖我。”
“谁说赖你了。”卫青霭十分想放个白眼儿,但顾及着人设,好歹是忍住了,“不是说石洞能抵御寒雾吗?怎会涌入甬道?”
颜云池道:“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古书中就有记载,曾几何时,西月峰的寒雾泛滥成灾,甚至通过甬道侵入了石洞侧室。”
“原来如此。”卫青霭颔首,“人没受伤就好。”
“多谢师姐记挂,师弟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事算的了什么!”颜云池活像只大型犬科动物,正卖力地向卫青霭表忠心。
“嗯。”卫青霭依旧颔首,不过此时脸上多了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既然无碍,那便去再泡一壶茶来。”
颜云池登时傻眼了,抬起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我?”
“不是你是谁,快去。”
“师弟……领命……”
颜云池嘴里嘟嘟囔囔着走了。
“白师妹。”颜云池走后,卫青霭才转过身,对着身后的白冼秋道:“再忍耐些,茶水马上来了。”
“我不想喝茶。”
白冼秋的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
可这一次,卫青霭竟反常地没有着急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脸瞧,直瞧得白冼秋双颊发烫,就要恼羞成怒之际,才伸出水葱一般的食指,轻轻往自己唇上一点。
白冼秋下意识垂下眼,并用指腹触碰嘴唇,果然摸到几道干裂的口子。
什么时候……
她不由心神一动,再抬眼,眼前人却鬼使神差地消失不见,只余下满室清幽的莲香。
小半个月的禁闭终于结束,卫青霭前脚刚出关,后脚就被卫长天召去正殿议事。
当她到时,正殿却是意料之外的冷清,只有数位庆月宗最为心腹的长老,正愁眉苦脸地同卫长天争论些什么。
“宗主,金髯大王凶悍异常,实非我们这等小门小宗可以降伏的啊,还望宗主三思!”
“宗主三思!”
卫青霭听见熟悉的名字,脚步顿时一顿。
金髯大王?似乎是那原文中嗜血好杀、穷凶极恶的妖兽的名字,它竟出现的这样早?
它的出现,也就意味着第一个关键剧情点《围捕凶兽》,马上就要拉开帷幕了。
可是,现在的她,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卫青霭脑中飞速回顾着书中剧情,只觉一颗心七上八下跳得厉害。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犹如惊雷炸响在头顶。
“青霭吾儿,快上前来!”
卫青霭抬起头,眼前赫然十数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齐齐望向她,直盯得她头皮发麻。
“父亲,诸位长老。”
即便不适,卫青霭也只能恭敬地走上前去,对着众人一一施礼。
“青霭吾儿,你来得正好。”卫长天越过众人来到卫青霭,大手一揽,将自己瘦得仿佛一杆芦苇的女儿捞了起来,“为父叫你来,是有一桩要事与你和长老们一同商议。”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卫青霭阖上眼,心中仿佛一块巨石落下,激起滔天巨浪。
在原文中,庆月宗只发生过两件“大事”,后一件为灭宗,而前一件,则是围捕凶兽金髯大王。庆月宗精锐因围捕金髯大王而死伤无数,自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这才给了白冼秋灭宗的机会。
“晨起,我接到凡界的飞鸽传书,称大宛国通州思源村遭到了妖兽袭击,那妖兽凶猛异常,远非寻常邪祟可比。”
卫长天说完,自袖中取出一幅画像抛向空中,那画像被卫长天施了术法,画中之物登时如活过来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随信还有一幅画像,正是那妖兽的样貌。”
卫青霭定睛看去,只见那画中所绘的妖兽,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金毛狮子。
“我断定这孽畜并非凡物,而是修真界私逃下凡的金髯大王!放眼整个修真界,豢养金髯大王的宗门唯有……”
“瑶光宗。”卫青霭抢在卫长天之前道,“父亲,既然金髯大王是瑶光宗的仙宠,何不让瑶光宗亲自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庆月宗并没有捉拿金髯大王的实力,去了也是白白送死,还不如保存实力,届时白冼秋真的黑化了,也不至于落得个灭宗的下场。
当然,卫青霭心中所想并不曾说与卫长天,她也不能说,毕竟身为穿越者,看待事物本就带着上帝视角,要是嘴巴没把门,什么都往外说,极有可能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可惜卫长天并不打算听卫青霭的劝说,依旧固执己见:“思源村飞信求助于庆月宗,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卫长天此时只恨自己身为宗主,肩负护佑一宗的使命,不得擅自离开庆月宗,不然的话,他早就单枪匹马杀去思源村取那畜生首级了,何至于在此“商议”?
长老们见卫长天如此,纷纷缩头缩脑,不再劝谏。事到如今,他们只能在心中祈祷卫长天不要点中自己,免得小命难保。
长老们袖手旁观,卫青霭却不能置身事外,她还欲再劝,却被卫长天挥手打断:“莫要再劝,我心意已决。既然长老们不愿出手相助,青霭,你身为宗门的大小姐,我卫长天的女儿,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卫青霭被卫长天蛮横的态度气得不轻,心想这就是所谓的“商议”吗?可她身为宗门的一员,无论如何也忤逆不了宗主的想法,事到如今,唯有思索怎么将“损失”将至最低。
“既然父亲已有决断,女儿自然从命,只是女儿还有一个请求,恳请父亲允准。”
“什么?”
卫青霭抬起头直视卫长天,双眸晶亮,如天上星辰。
“此行,我要亲自点兵。”
卫长天离去,卫青霭便马不停蹄召集一众内门精锐,共同商议该如何捉拿私逃下界的金髯大王。
不多时,柳唯月、何星觅、颜云池现身青殿。
卫青霭招呼众人落座,并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将卫长天所言告知众人。
颜云池听罢,面色登时有些不好看,“卫师姐,此行凶险,若是只有我们四人,怕是难以捉拿那金髯大王。”
卫青霭并不作声,只是轻轻扫了一眼身旁的柳唯月与何星觅,见两人俱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正因如此,我才特意请求父亲允准我点兵,为的就是将不必要的伤亡将至最低。”
“卫师姐!”
三人齐齐惊呼。
“卫师姐,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颜云池的情绪尤为激动,他不敢拿柳唯月说事,便将矛头指向四人之中年纪最小的何星觅,“星觅才筑基九层,她去了难道就不是送死吗?”
卫青霭还未开口,柳唯月便阴沉沉道:“颜云池,你自己胆小怕事,少拿星觅当借口。”
大难临头,颜云池无暇顾及同门情谊,竟与柳唯月大声争执起来,“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柳唯月,大家同为内门弟子,你却处处护着何星觅,你可知我也是你的同门师弟?你这般维护她,莫不是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柳唯月被气得满脸通红,登时拔剑而起。
“你这舌头要是不想要了,我可以帮你割下来。”
颜云池也不甘示弱,祭出法器就要对战。眼看事态即将无法控制,忽然,一声剑鸣骤然响起,震得两人头痛欲裂,纷纷丢开武器捂住双耳。
铮——
天青色华光一闪而过,霜华剑入鞘,被卫青霭握在掌心。
“吵完了吗?”她冷冷开口。
颜云池眼中血红渐退,似是恢复了理智,他讪讪冲柳唯月抱了抱拳,而柳唯月也收剑入鞘,两人再次落座,一同望向卫青霭。
“看来是吵完了。”卫青霭这才勾出一抹极浅的笑,“我此番召唤你们前来,自是有可保万全的法子。”
卫青霭刻意顿了顿,见三人果然一副惊喜模样,才继续鼓动道:“此行虽然凶险,却是历练的绝佳机缘,不求真能捉拿金髯大王,只消困住它一时半会儿,瑶光宗得到消息自会前来收服,届时,不光思源村会感念庆月宗的恩情,供奉香火,就连瑶光宗也得欠庆月宗一个人情。”
卫青霭一番巧舌如簧,果真说动了三人。
“卫师姐,你说的‘可保万全’的法子,究竟是什么?”柳唯月心思细腻,并没有被一时的欣喜影响,转而追问起此行真正的“关窍”。
面对柳唯月的追问,卫青霭并没有觉得冒犯,反而十分欣赏地暗暗点头,心想:柳唯月性格如此沉稳,有她做此行的副手,四人全身而退的几率将大大提升。
就在她即将说出那可保万全的法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之时,大门外忽然传进一道清亮的女声,径直将她的话打断。
“自然是迷魂阵法。”
四人同时扭头望去,只见白冼秋正跨过门槛,施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