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府城,地域偏北,温差更大些,沈慕林一行人收拾完毕,县里小院一并盘了出去,正月初三,一行人去了码头,轻装上阵,各自背着两三个包裹上了路。
兑了张百两票子,和余下的碎银子一并包进衣物中,裹上几层,所谓财不外露,于是连衣饰均朝着朴素简约装扮。
家中小院换了主家之事并未大肆宣扬,问起便只说去外面探望亲戚,待开店时再行说明,如此小心谨慎,在河上飘荡十日才下了船。
府城位于并州偏北处,早晚温差更大些,沈慕林几人下船时正是晌午,冬日正午,虽有日光却仍冷得刺骨。
府城有东西两个码头,城东码头多为大型货船,离集市近,多以富家人聚集,城西房屋较多,且均是些讨生活的普通百姓,于是多数送人的小型客船便在西边码头停泊。
沈慕林一行人便由此处下船,城西并不缺少房屋,可找起来却也有些困难。
他们来时便想好,干脆找一房牙子,租赁房屋连带官府登记由他一并解决完。
府城人多好打听,一问便知城内最得新人的牙行在何处,待用了午膳,沈慕林拉着顾湘竹去寻人。
顾西和李溪便在城里逛一逛,顺便打听些消息。
牙行主家姓梁,待沈慕林讲明缘由,掌柜的立时叫出位房牙子,正要说话,却被一玉面郎君拦住:“叔,我朋友,你别管了。”
梁庭瑜面色冷峻,抬眸打量片刻:“跟我来吧。”
这小郎君身量不高,脚下却是生风,沈慕林竟有些跟不上,总是落后几步,弯弯绕绕间,已入了深巷。
梁庭瑜总算停了下来,沈慕林随他目光转动视角,这处小院还贴着春联,瞧着便喜气洋洋,不像是无人居住的。
梁庭瑜抱着双臂,抬脚便踢吧,那木制小门吱吱响了两声,不多时便开了条小缝。
“阿瑜啊,你真是不可爱。”
熟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待梁庭瑜踢开门,大咧咧走进,沈慕林也随之进了院里,顾湘竹走在最后,并掩上了门。
门后,黎禾以扇掩面,露出两只含着狡邪笑意的眼:“好久不见,沈掌柜,顾秀才。”
沈慕林瞧他这一身富贵打扮,再看梁庭瑜面露不快的神色,便知黎禾是特意在此等待。
黎禾收起扇子,抬起一只手在顾湘竹面前晃了晃:“竟真有的治。”
顾湘竹退后一步,躲过他晃荡的手:“你特来见面,所为何事?”
黎禾指了指屋子:“进去说。”
梁庭瑜先一步进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两口,眉心蹙起,将杯子放在一旁,再也不肯动力。
黎禾捡起另一只杯子,倒了些清水:“少爷,担待些,没更好的茶叶了。”
沈慕林与顾湘竹分别坐下,黎禾才慢悠悠开了口:“亏得你们隐藏了行踪,黎风云尚未反应过来,不过你们既已下了船,又在城中走了一圈,那边怕是很快就得了消息。”
这一点沈慕林早已想到,他们既决心来此,心里早已有了底,再说黎禾定然想法子与他们相见,无论租房买房,牙行是必去之处。
之前小心谨慎是因着水路危险,来往之人众多,不知底细。
如今上了岸入了城,越是大方越是安全,偏要往人群众多之处走,那黎风云即便猖狂,也不会在新知府上任半年之际惹一身腥。
沈慕林从怀中掏出一封保存完好的书信:“柳大哥要我交于你的,你三月不曾去信,他有些忧心。”
黎禾先是一愣,接过信愣了一阵收进衣袖,总算收敛了浪|荡模样。
“府城规矩多,此处商人皆入商会,遵循商会会长制定的会规,此类规则是与官府商议而成,这半年来唐大人管辖后,虽说不似之前商会只手遮天,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还是有些话权,你们若想在此开店,不是件易事。”
顾湘竹眼眸微动:“各州商会皆受官府管理,又得提案司监查,且有御史巡查,如此纠察防范,还能如此得势。”
沈慕林眉心挑起:“如此说来,少了先前依仗的他们,才更要小心度日。”
黎禾道:“并州商会如今会长有三,正一副二,分别为陈家,黎家,梁家,陈家本家并不在府城,与陈大人并非同脉,且在陈知府被革职后,已元气大伤,如今路家更加势大,若是有朝一日,路家更上一层,这并州商会会长一职,黎粱两家便非争不可了。”
梁庭瑜冷哼一声:“狂悖。”
沈慕林循声看去,便见这小公子鼓起圆脸,像极了刚出炉热腾腾的包子,那冷冰冰的话也多了些小孩子的撒娇之意。
再看他唇红齿白的模样,虽有脂粉遮掩,仍能隐约看出唇下红痣。
他暗暗添了笑意,断定这梁家小公子不过十之五六,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
黎禾推了推桌上冷了的点心,挑眉问道:“小公子,在座的哪有不狂悖之人?”
梁廷瑜又冷哼一声,却是不再讲话。
黎禾接着道:“原先黎家得势多于梁家,自陈家出事后,这梁家便有分庭抗礼之势,那陈家只剩一名号,唐大人并未将其革名,应当是刻意为之,加上路家,不知最后便宜了哪家。”
沈慕林道:“此事并非最要紧的,你且与我讲讲这商会诸多规则。”
黎禾掏出本小册子:“你慢慢翻开,我已停留多时,不便久留,若有疑问,问他就是。”
梁廷瑜正百无聊赖,闻言一愣,拍案而起:“黎老贼,应你之事我已做到,我不欠你!”
黎禾用扇子压下他:“可你今日领他们是来租房,事情未完,阿瑜怎得离开?不过是顺势介绍一二,你总不至于连这点东西也不清楚……嘶,你爹难得连这也不曾……”
梁廷瑜怒目而视:“你滚。”
黎禾却也不恼,将扇子随手抛进顾湘竹怀中:“恭喜。”
他又看向沈慕林:“一个月后,我再来取扇。”
沈慕林道:“半月。”
黎禾脚步一顿:“既如此,黎某便敬候佳音了。”
漫不经心把玩茶碗的梁廷瑜闻声抬头,满身戾气卸了干净,仍冷冰冰道:“有什么想问的?讲吧。”
顾湘竹将那册子翻阅一遍:“大燕律法规定,商人入税最多不过三成,非官府不得收取,这会币为何物?”
梁廷瑜不耐道:“那不是税,是承办商会赛事的会费,除了四月留香宴,五月天工席,还有各类布施——商人本就得利多,做善事也是应该的,此前青州涝灾,我们商会还拿出一万两白银呢。”
顾湘竹翻开书页,放到沈慕林面前,沈慕林顺着他指着的地方看去,眉心更是蹙起。
商会人员分为甲乙丙三等,甲等为管理层,由正副会长主管,加上这三家,总计十一家,是并州府最大的几家,遍布各大产业。
乙等便是中等产业,均有自家店铺,丙等是均是长期做买卖的商贩摊贩,得利不多,多数只能顾个温饱。
三等商人缴纳会币不同,多则一成利,少则几十铜板。
沈慕林拉住顾湘竹,微微笑道:“如此说来,倒真是积德的好事了。”
梁廷瑜见他眉眼含笑,语调婉转动听,清了清嗓子道:“你若是想做生意,最好入了商会,否则日后只你独树一帜,走不长久。”
“多谢公子提醒,”沈慕林摸着下巴,“只是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租赁一处房屋,我与我家相公赶路许久,已是舟车劳顿,先歇息一二,再考虑生计问题才是。”
梁廷瑜面色一红:“我……我没忘。”
他又看向顾湘竹,书生模样,瞧着文弱不堪,一开口便是挑刺的话,多半是位和他大哥一样的迂腐之人,再看毫不遮掩性别,漂亮又格外利索的沈慕林,再添上几分欣赏之意。
梁廷瑜挤开顾湘竹,戳了戳沈慕林胳膊:“你做生意?”
沈慕林点点头,停了一步,与顾湘竹并排同行。
梁廷瑜瘪嘴道:“他是你养的小白脸?”
沈慕林眉心一皱:“是我相公,只是先前多病,刚养好身子。”
顾湘竹面上神情并未更改一二,梁廷瑜打量他一会儿:“他读书?”
沈慕林道:“我们这次来府城,便是为了参加府学的学考。”
梁廷瑜没了声音,三人并排走了一炷香,到了一处打理干净的小院,有前后两院,后院有棚有菜洼,前院宽敞整洁,有一处水井,并未废弃,更是方便。
各处房屋布局和县里后院几个房间一般无二,住下一家人绰绰有余。
沈慕林心中欢喜,进了屋子里慢慢看。
倒也没很多能仔细看的地方,前厅只余一张吃饭的桌子,两处房间也只剩下一张床,更别提装饰用的摆件。
冷冷清清,竟是没个住过人的模样。
屋外,梁廷瑜站在离顾湘竹二丈远的地方,一会儿抬头望天,一会儿低头数蚂蚁,再佯装不经意扫一圈顾湘竹。
他别别头,不自在问道:“你为何不和你家夫郎一同去看?”
顾湘竹并未看他:“粱三公子不是有事要问我?”
梁廷瑜一惊:“你怎知……咳,我不是粱三公子……你胡说什么?!”
顾湘竹轻笑道:“三公子既然没有要问的,顾某便去找我家夫郎了。”
“你站住!”梁廷瑜跨步上前,飞快伸出胳膊拦住他,“你允许他在外做生意?”
顾湘竹反问道:“为何要我允许?”
梁廷瑜一震,喃喃道:“你是他相公……他……他是……”
顾湘竹停下脚步:“粱小公子,若如你所讲,今日该换了他人带我们看房了。”
梁廷瑜慌乱掩住下巴,更觉暴露,声音也多了些颤抖:“你不许对外讲!还有,我不是粱……梁三公子!”
他的声音越发低,更是没了底气。
顾湘竹随口应道:“嗯。”
沈慕林推开小窗,招招手道:“竹子,你也来瞧瞧。”
顾湘竹正巧走到小窗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