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安成了亲,李溪也清闲下来,一家三口商量好去县里的日子,往后便在县里定居。
几日下来,打包好被褥衣衫等一应物件,家里的牲畜也给了姑姑家。
去县里前一天晚上,李溪将印有竹子的小匣子拿给沈慕林。
沈慕林刚给顾湘竹敷完药,手还湿着。
李溪将小匣子放到桌上:“这里面是咱家全部的家当,房契地契各类租地合约,还有这些日子攒下的银子都在里头。”
顾湘竹适应多日,已习惯敷药时的疼痛,不再影响他行动。
他拿过帕子将沈慕林的手擦干:“林哥儿拿着吧。”
这是爹与小爹半辈子的积蓄,沈慕林哪里肯收。
李溪却道:“往日你将银子给了我,说要我给竹子买药,还有家里各项开支,可林哥儿,这些日子吃喝采买均是你从县里买来,就是竹子的药,也多是你买的,我哪里能用得了那些银子。”
沈慕林看着陈旧却做工精致的匣子:“可……”
李溪又道:“以后去县里,少不得开销,林哥儿你是有大本事的,这些东西不算多,但多少拿着傍傍身,竹子他爹今日若在家,也是要给你的,难不成咱不是一家人?还是给了你,你往后便不认我这个小爹了?”
沈慕林当即道:“怎么会?”
“那便拿着。”
李溪说罢,径直离开,全然不给沈慕林一点推拒的机会。
沈慕林摸了摸小匣子,忍不住长长叹气。
顾湘竹笑着问他:“林哥儿担心什么呢?”
沈慕林抿嘴道:“太贵重了。”
顾湘竹知晓他说的不是银子房产这类死物,他将匣子放进沈慕林平日放宝贝的箱子。
沈慕林趴在桌上,见顾湘竹笑容越发灿烂,没好气道:“我不与你说了。”
他索性别过头不看顾湘竹,手里忽然被塞了东西。
沈慕林凝神一看,是刻了一半的木牌,他漫不经心把玩道:“干什么?”
顾湘竹坐到他身边:“我外翁是屠夫,小爹是家里独苗,自小便跟着瞧,遇见找事儿贪便宜的,决计会骂回去,我外翁家只他一人,也乐见其成,原是想让找人入赘,却不曾想和我爹相看上。”
“后来外翁去世,攒下的银子便给了小爹,爹跑商亏了钱,小爹将银钱全部拿出填补,有人问他作为怎不留些傍身,小爹当时说比起钱财,心意是最要紧的,后来爹赚了钱,全数交给小爹,除却进货的钱一分不拿,外面的人也就没了话。”
沈慕林微微蹙眉,喃喃道:“心意?”
顾湘竹轻点他手中的木牌:“一向是真心换真心,林哥儿,本就要给你的,小爹和我多次提及,只是一直没得到好机会。”
木牌尚未完善,用料也不算上等,只是打磨的十分光滑,“麻辣烫”三个字隐有轮廓,等待慢慢细化。
沈慕林细细辨认,忽在木牌边缘看见一行小字。
——沈记。
沈慕林忽觉眼眶湿热:“那我便拿了?”
顾湘竹道:“自然。”
……
第二日去县里,今日不做生意,用不着赶早,用过早饭,姑姑一家人才过来。
顾小篱握着沈慕林的手,又看着顾湘竹,眼眶?满泪水,她连忙抹去,拍了拍两人:“去吧,去吧,好好过日子。”
又拉住李溪,再也忍不住泪水:“大哥先前说要和你们在县里做买卖,后面耽搁下来,这下也算是圆了梦,只可惜往后见面就要少了很多。”
李溪心间酸涩,只道:“若事情不多,我便回来。”
沈慕林宽慰道:“姑姑,小雨以后少不得要去县里,你若想我们就一同来,陪小爹住上几日,好好逛一逛。”
季雨也道:“阿娘,日后什么时候想去,我便什么时候套车。”
顾小篱这才笑出声来:“是了,我想岔了,不过是县里,谁还没去过几遭,想见面自然能见到。”
大件物品前几日已运到小院,剩下的便是些轻便物件儿,装了四五个包裹,一行人上了牛车,也是满满当当没了空处。
许三木套好车,冲着顾小篱道:“娘子回去吧,外头风大。”
顾小篱望着将远处的车,快走两步,扑到许念归怀里,揉搓一番,捧起他的脸:“好小子,这次去了,可要好好的。”
许念归许久不与阿娘亲近,饶是身高马大,也不免伤怀,忍了又忍才道:“阿娘别挂心,我定好好学,以后赚多多的银子给阿娘花。”
顾小篱眼角挂着泪,闻言扑哧笑出声:“行了行了,阿娘有手有脚,厉害着呢,倒不如快些领回来个小娘子。”
许念归满脸通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顾小篱彻底松开手,依着自家姑娘向沈慕林他们摆手:“去吧,路上勿着急,小心些。”
再依依不舍也到了分别之际。
老牛迈开步子,牛车缓缓行驶,茅草屋渐渐没了影子,村口的槐树抽出些许嫩芽,树下三两人,和小村庄一同远去。
入城后再走上一段就到了小院,前两日已经打扫干净,收拾好东西就能入住。
此时已过了晌午,众人均是饥肠辘辘。
好在这里离福安街不远,沈慕林干脆领着他们去吃些东西。
福安街刚过了最热闹的时辰,商贩也没那么忙碌,边收拾边闲聊。
不知谁眼尖先瞧见了沈慕林,当即喊了起来。
“林哥儿回来啦!顾秀才回来啦!”
沈慕林走在前面领路,他凑近李溪介绍道:“何家炊饼是极好吃的,王嫂子和何大哥也帮了我们很多。”
说着便到了何家摊子,李溪这才将人与名字对上号。
沈慕林毫不见外,直接招呼小爹姑父坐下:“嫂子做的胡辣汤也是一绝,喝一碗暖呼呼的,配着芝麻饼吃,美极了。”
王春花笑着戳他:“你这家伙,也不知托人来报个信,白叫人担心。”
她扯着沈慕林咬耳朵,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儿挑拣着说了。
黎家说是出了内贼,这人被主家罚了银子,心生怨恨,碰上瞧不惯顾家的刘麻子,一合计就生出这么个蠢念头,黎家当即将那叫黎圆的胖子扔了出来,是与不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王春花嗤道:“也是奇了,被主家责罚不说报复主家,拐了七八个弯找上你们家——真当大家都是傻子了。”
何大勇刚打了炊饼,还热乎着,先给他们拿了五六个。
炊饼刚放下,隔壁摊子的高婆婆端了几个卤蛋送了过来。
“可要多吃些,受委屈了,是要补一补的。”
她历来是和蔼的,但沈慕林与她交情并不深,平日不过打过招呼,未曾有过其他交谈。
卤蛋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但也让沈慕林受宠若惊。
高婆婆笑道:“这是你家……”
“我小爹。”沈慕林介绍道,又指了指许三木,“我姑父。”
高婆婆一脸慈祥:“你家这几个孩子可真是极好的。”
她刚落话音,又有几家人送来些吃食,都是自家的买卖,不必说贵贱,摆了满满一桌子。
王春花小声解释:“那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若是水井被毁了,我们这些人就被毁了生计,这些日子大家都盼着你们来呢。”
沈慕林这才恍然大悟,明媚道:“各位叔叔婶婶的心意我领了,可这些实在是吃不完,要浪费的,各位拿回去吧。”
高婆婆摆摆手:“那不成,我这是专门要的福蛋,能防小人呢,不许拒绝。”
旁人也附和起来,竟是将何家小小一个摊位围得水泄不通。
沈慕林有些犯难,顾湘竹解围道:“既然是福气,大家都沾一沾,往后愿大家都万事顺遂。”
王春花笑着赶人:“行了行了,都快回去忙吧。”
沈慕林留了几样,剩下的大家便分了,说起来大家一同在这里做买卖,竟也不怎么尝过别人的手艺。
此刻换着尝一尝,彼此间的关系倒拉近不少。
“什么时候回来做麻辣烫啊?”王春花端上胡辣汤,顺势问道,“这几日热闹极了,都知道你家受了委屈,打听什么时候再出摊呢。”
沈慕林喝了口胡辣汤,暖洋洋道:“不出摊了。”
王春花一惊,顿觉气涌:“是不是黎家人为难你们了?”
沈慕林赶紧道:“不是不是,之前家里店铺在修缮,现在差不多弄好了,往后就在那儿卖了。”
王春花这才松了口气,打心底为他高兴。
沈慕林道:“待开店时,嫂嫂和大哥一定要来捧场。”
王春花爽快道:“成成成,肯定要去,到时候我可要吃两大碗。”
李溪和许三木对视片刻,便知道这三个人都瞒着他们件惊心动魄篇的大事呢。
等回了家,屋门一关,各自拽了自家孩子盘问起来。
李溪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人,扬起巴掌抖了又抖,气道:“天大的事儿也不和家里说,若非今日碰上,还要瞒我们到几时?”
沈慕林不敢吭声,暗暗拉扯顾湘竹。
李溪冷哼一声:“不乐意说是吧,那就去写,我也认得一二个字,若是你们写得有地方对不上,明日都不要吃饭了!”
沈慕林瞳孔微缩,待李溪离开才敢凑到顾湘竹身边。
“小爹……额……外翁家有人在衙门当过差?”
顾湘竹扶他起来,解释道:“我与大牛二牛相差不大,小时偶尔淘气,玩闹间摔坏了爹给小爹买的瓷娃娃,爹便就有了这个法子。”
沈慕林眨眨眼:“要是有不会的字呢?”
“单独去问,学会了再写,写不完一天只能吃一顿饭,”顾湘竹顿了顿道:“你若有不会的,我写于你。”
沈慕林倒吸口冷气,顿觉自家老爹的仁慈。
他看向隔壁屋子:“那大牛……”
话音未落,便听见许三木的怒吼,杯盏落地声随之而来。
沈慕林顾不上其他,撒腿就跑进去,刚踏出门内就听见许念归不屈道:“爹,你今日就是打死我,我也要学武艺,我也要走镖!”
顾湘竹落后一步,沈慕林下意识挡住他,许三木却已经看见了他们。
沈慕林不免心虚,侧身礼让:“姑……姑父……”
许三木闷闷应了一声,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