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路向南,路程遥远,便在中途洞春缓了下来。
沈从经攥紧缰绳,牵着马匹在道上慢走。薛茜桃坐在马上,双足随着马背上的颠簸一晃一晃。她已更换了衣物,发髻梳得整齐,发间戴的是沈从经削的木簪,上头还别出心裁地留了朵红梅。
愈往北愈萧条。北川与蛮夷接壤,北方战乱,百姓纷纷南迁偏安,让南方逐渐发展了起来。
往前走就是街市,薛茜桃翻身下了马,细瞧了几眼周遭景致,嗳嗳说:“真热闹。”
“毕竟临近新岁。”沈从经接过她的话茬,心里头装着的却是另一番事。溱县的流民总让她觉着不对劲。人群基本都是壮年男人,全然没有妇孺老人。若是逃荒来的,哪有这么集中。手上都拿了刀器,倒像是有备而来。
她有不好的预感。
薛茜桃察觉她的心不在焉,在一旁轻轻瞧着她,慢慢说出四个字:“均、粮、匀、富。”
这四个字引得沈从经看她。
“你在想溱县?”薛茜桃问道,“你还记得他们最后喊了这口号吗?他们怕不是来逃荒,抱着主意来造反呢。刚好溱县给他们开了门,不攻便自破。”
沈从经注视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的语气里有极细微的轻快,难道溱县的暴乱对于她有什么好处?她一瞬间想起许多事。比如她曾好几次劝说提早启程的日子。她似乎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并且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溱县。
她没有再深思,因为薛茜桃轻巧地错开了话题:“从经,你想吃糕吗?”
沈从经闻言,将腰上系着的钱袋子取下,往手上一颠,竟还能意外听见几个响。她将铜钱递给小贩。小贩热络地给她们蒸糕,糕的热气很是暖人。
薛茜桃莞尔不语,低头去数糕。沈从经就站在她身后,近得可以闻到她发间簪着的梅花香。
那是她削的木簪。
沈从经莫名凝眸看了许久。
抵达庆元的屋宅时,已是十日后的深夜。这些日子她们常是日夜不休地赶路,作息颠倒。沈从经尚好,薛茜桃却难得撑住。沈从经要搀着她下马时,能感受到她指尖不住打着颤,整个人苍白而惊悸。
小宅久不至,已堆积了些灰尘。沈从经寻了处干净的地儿,引着薛茜桃去小憩。马儿跑了几宿,身姿累得摇摇欲坠,她便马不停蹄地先去安置了马匹。薛茜桃接着去收拾床褥铺盖,卧室便简单腾了出来,倒也能凑合一晚。
这是沈从经的宅子,没有主人家躺地上的道理。薛茜桃身子弱,在地上睡一夜估计第二天得散架。她们便很顺理成章地躺在了一张榻上。
熄了灯。她们最开始是背对着背,隔了一条细细的长距,像是女娲补天留下的天裂。
仿佛睡着了。沈从经第一回有些无所适从的情感,期待发生些什么,又害怕发生些什么。薛茜桃先有了动作。沈从经先是听到细细的翻身声,忽而,腰腹上多出了轻微的力道。薛茜桃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腰际,并缓缓收紧。
沈从经的身子因此不由得一怔,但她并未出声,侧睡的姿势也没有改变。
她有一种微妙的默许的心情。
薛茜桃就更加得寸进尺,她知道枕边人没有睡着。
她们的距离太近,近到她可以听到沈从经急促的呼吸声。绵长的、起伏的、紊乱的。这仿佛一种默认,一种鼓励?薛茜桃便更加大胆,手顺着腰线慢慢沿下,手指如同蛇行的流水,流过肩背、腰间,来到温暖紧实的小腹。
沈从经的指尖压着床榻,力道下意识地收紧,衾被便多了好几道褶皱,像她乱七八糟的内心。
薛茜桃把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腹部,弓了腰背,将一条细伶伶的腿挤进沈从经的两腿之间。之前两指宽的小空隙早不知何时被填满了,被缝成了一条细细的弧线。她们如今严丝密合,薛茜桃仿佛要把自己的身体镶进来。
嵌得这么紧,倒像是要当肉里的肋骨。沈从经双目紧闭,面色一如往常,如同平静的水面。但手指下陷,床褥上被揉捏出的褶子远比她的脸更诚实。
薛茜桃近在咫尺,后颈被她微弱的热气慢条斯理地环绕,气息如同蛇的吐息。床褥被攥得乱七八糟,沈从经心里的想法也一塌糊涂。她们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躺在一张榻上?女人和女人。
“从经啊,我好冷。”轻轻的、柔柔的,像从舌尖不经意滑落的玉珠。这句话定在她的唇舌间滚了好几遭,被她说得如此有温度。她分明不冷,因为她现在像发烫的瓷器。
好冷、一段小小的谎话、蒙骗……魔咒!上回好像也是如此?在树林中,蹩脚的、诱惑的魔咒。她难道是海上的水妖?亦或是一个精灵,在施行某个诅咒的让她堕落的仪式?沈从经不敢回头,身体紧绷。
仪式还在进行。薛茜桃乘胜追击:“从经,你也冷的……”感受到手下的小腹的起伏更加错乱,她柔软的身体因此缠得更紧。
她又在骗人……沈从经知道自己不冷。她们大抵都在发烧,所以肌肤滚烫。热气升腾,依偎着、环绕着、逃窜着。但奇怪的是,沈从经在那一瞬间没有暴怒。她应该生气,挣脱她,让她从自己身上离开。但所有欲盖弥彰的怒火都像纸糊的灯笼,只是为了虚张声势,糊住单薄的灯芯,隐秘的欲望。
沈从经终于沉声反驳:“我……不冷。”然后,身上那只手的力道條而一松。
在短暂的愣神后,她感受到手的位置缓缓上升。仿佛蛇在攀木。慢慢地缠绕、盘旋而上,来到沈从经的左耳后。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大抵几秒后,沈从经听到后面轻轻的笑声。这使得她情难自禁地回头。借着窗户透出的月光,她看见薛茜桃弯弯的眉眼,以及微微张开的唇舌。
“从经,你在撒谎。”
仪式来到尾声。仪式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