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省军部发出的“立刻送回”消息，和原城军部接收到的“立刻送回”消息可不是同一回事。

入境条件收紧，出入鸟之大陆的航线纷纷取消。千年鸟之大陆人民的政治敏感度都很高，接收到了来自官方的暗示，立刻反应，进入无级别战备状态。

他们从来不觉得容羿的困境与他们无关，鸟之大陆从来都是一个荣辱与共的整体，而容羿只是一个在斗争面前首当其冲的倒霉蛋罢了。

.

容羿不是一个心大的人。在接到消息后便再难入眠。索性去原城警署打个招呼，等待着燕商桑的消息。

潼省对容羿发难，燕商桑立刻让人去敲北城警署的大门，连夜把小丽丽案中星际海盗的飞船接了回来，在签下了特别条款后，北城警署还附赠了星际海盗的尸体。

容羿不知道小麦为什么希望他“万岁”，但是凭借原城的技术，可以知道是谁把密钥给了小丽丽。

抓鬼时间到了。

“容羿，法医室帮你空出来了一间，周法医还在忙，等会儿尸体到了她再过来。当年负责风阳案的吴法医听说了这件事情，正在从山上的度假别墅里往警署赶。”一名警员过来说。

“谢谢。”容羿朝警员颔首示意，随后走进法医室，看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会用的。

法医室里的药水味很重，灯光明亮，老旧仪器发出轻微的翁鸣。

容羿原本想把在随意科技里的那套成长分析仪拿过来，但那两名星际海盗被发现得太晚，恐怕胃内容物早就已经失去了研究价值。

法医室的大门被敲响，陈法医出现在门口，浅绿色的眼睛嵌在乌青的眼眶中，显得格外疲惫。

“老张先回去了，他不方便在这边久留。”陈法医说。

小丽丽案原本就是由张玫平他们负责，加之陈法医知道情况，通知他们，叫他们过来帮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不过张玫平没来，容羿觉得有些遗憾。他对陈法医倒不是说有什么意见，但就凭这几次的交流，陈法医似乎有自己的频道，有时候让人对接不上。

张玫平像是他们之间的调和剂，如今离开了打圆场的人，容羿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法医，我看你状态不是很好，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下？等尸体到了我叫你。”容羿说。

陈法医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走进法医室，开始熟悉仪器。

“燕家对你倒是不错。”陈法医忽然说。

这话说得奇怪，容羿没回，有点怀疑陈法医是是不是曾经向鸟之大陆这边示好结果被拒绝了，不然这话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

不过很快，这些细密的心思就被抛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燕代玖亲自赶来原城警署，让他立刻和他回军部。

“怎么回事？”容羿扫了一眼跟在燕代玖身旁身穿军部制服的人，问燕代玖。

“不是坏事，路上和您解释。”

两人匆匆赶往停机坪，迎面碰上了一行人。

一头灰发的老者从飞机上下来，即便容貌衰老，但容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是当年负责风阳案的法医组组长，吴秋。

容羿拉了一把燕代玖，朝吴秋打招呼：“吴法医，好久不见。”

吴法医看过来，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小羿，好久不见。”

.

原城是一座老城，同夜间仍旧活力满满的新城西城不同，原城的夜里是沉静的。零星的飞机航行在天空，即便是发生了变故的时刻，地面上的灯火也只是悄然亮着。

燕家飞机载着三人略过长空赶往原城军部，燕代玖向容羿说明原委。

“赵关良您有印象吗？‘同心数据库’的老板。当年信息改革，强制要求整改了一批违规挪用用户信息的企业，同心数据库以绝对安全杀出重围，凭借良好的信誉积攒了大量的用户。”燕代玖顿了顿，看向容羿。

容羿对当年的“信息挪用”事件有印象，听过赵关良的名字。除非特殊情况，他用得都是燕家自己的数据库，加之和他的领域不相重合，所以他对同心数据库并没有太多的认识。

只不过他没想到，渺省赵家是赵关良的这个“赵”。前些日子他精神不好没时间去关注，精神好了又要专注手头上的工作。

“这么厉害？”容羿看向燕代玖。

燕代玖明白容羿的意思，自然说得不是同心数据库积累了那么多用户的厉害，而是赵关良敢和郭宸璘他们打擂台的厉害。

“同心数据库本体在渺省，‘他们’对赵关良很放心。所以赵关良手上现在有不少东西。”燕代玖露出讽刺地笑容，“包括他们想要把小麦之死栽赃给您的所有聊天记录。”

赵关良向燕家示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数据库的更替同样不可能一蹴而就。更别提贺伯潇本就不情不愿，这样的事情推动起来更是阻碍重重。

况且自信于自己用得是“官方数据库”，谁还会在意背后的运营商究竟是谁？

容羿了然地点头，问道：“那赵关良他们是什么意思？他们的信誉在郭宸璘他们那里聊胜于无，现在向咱们示好……”

“钟琦是他的儿媳妇。”燕代玖说。

容羿坐了起来：“钟琦的丈夫不是姓白？”忽而轻笑一声，“原来如此。”

钟琦是堌城财政署署长秘书，钟琦父亲是堌联院院长同时也是堌联院理事会理事长，兼任堌城大学校长，钟琦母亲是堌城军部军事长、一级战斗员，因为养护得宜，近七十岁的年纪仍旧能够在太空进行工作。

堌城在周武的领导下，原本是不折不扣的中立派。但祝融集团不会放过在渺省的数据库这个香饽饽，同样不会放过在堌城有利可图的各个产业。堌城内的大小势力逐渐分裂，周武发现对于城市的掌控感越来越弱。

原本周武还能用市场选择来劝说自己。但旅行者692号突然出现在Z131穿越通道出口，成为了“容羿叛逃环节”的重要见证者。他便彻底明白，堌城难以独善其身。

钟琦的母亲同样被牵涉进此次事件，六十老妪蒙受前所未有之冤屈，怒不可遏。

钟琦的丈夫是赵关良前妻的儿子，赵关良同前妻离婚得早，钟琦的丈夫改了继父的姓氏，所以有时候会让人忽略这一层关系。

但在利益和儿子的面前，赵关良显然放弃了和前妻的恩怨，接受了堌城的招揽，率先向燕家示好。

同时因为他身在渺省的缘故，顺理成章把渺省拉下水；又因为和赵琪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戚关系，成功把这潭水搅得彻彻底底。

容羿也算明白，周武这是向他们暗示，旅行者692号绝非他的授意。

赵关良知道自己的同心数据库命不久矣，干脆做这个出头的椽子。一个已经失去信誉度的数据库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但作为周武的示好，那他便是鸟之大陆的座上宾。

“我还需要去西城吗？”容羿问。

“不用，但他们会派人过来调查，人大概在半个小时之内就会到，我们没有阻拦他们的理由。”燕代玖自信地说，“调查范围和时间我们说了算，媒体也准备好了，您只需要走个流程就行。”

容羿觉得这件事情很无聊，既然结局已经成了事实，那么过来两个人作秀一通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介于郭宸璘等人栽赃陷害的前科，容羿又不敢掉以轻心。得时时刻刻捂住自己的脑袋谨防一顶顶从天而降的“大帽子”。

容羿低头，指尖摩挲指甲前缘，已经有些长了。

和燕明住在一起的时候，燕明总会定时帮他搓指甲。但这一段时间似乎是太忙了，燕明忘记了这一回事。

容羿盯着指甲发呆，想找燕代玖要个指甲锉子搓指甲，可是张不了口。他心里隐隐还是希望那个人把他的手托在掌心，一点一点的打磨指甲。

有时候看见倒刺，燕明还会提醒他吃水果补充维生素。或者更直接一点，亲自帮他把水果切块送到他的书房里。

容羿苦笑，自己是被燕明惯坏了。

燕明已经二十九岁了，早就到了婚期。如果自己和燕明这样亲昵的举动被传出去，燕明就别想和好人家的姑娘议亲了。

“玖叔，有指甲钳吗？”容羿问。

燕代玖不知道容羿为什么问这个，问他要指甲钳的往往是燕明。

但是作为一名称职的管家，他从飞机工具箱里找到指甲钳递给容羿：“需要我帮忙吗？”

容羿觉得自己被看瘪了，区区这种小事哪里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不用。”容羿果断拒绝。

他接过指甲钳，对准指甲边缘开始搓。

飞机一个颠簸，关节搓破皮了。

.

“说一下你在原城的日常行动。”潼省审讯员问。

“治疗、散步、吃饭……”

容羿的表情有些呆滞，目光无神，空寂到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他的手还破了，包裹伤口的纱布上能看见一点点的血。

“都做了一些什么治疗？”审讯员问。

“音乐疗法、聊天、运动……还有吃一些药。”容羿说。

两名审讯员皱眉看过自己的记录，随后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问：“你和黄电之间是什么关系？你是否是丰收组织的成员？”

容羿从自己手上抬头，微微摇头：“没关系，不是。”

“那他为什么写‘容羿万岁’？”审讯员问。

“那我写‘郭宸璘万岁’，你现在会去审讯他吗？”容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