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咔嗤咔嗤”吃着饼干，发现容羿一直在看着他，但是眼神空洞，又像是只是把目光放在一处，并没有看谁。

“今天怎么不高兴？”燕明伸手擦过他额前的头发，问。

容羿哆嗦了一下，看向燕明。

“奶奶怎么样？”他问。

燕明停下了咀嚼，燕商麦抬头看他。

“奶奶？前几天她才和爷爷去度假了，应该还在享受阳光、沙滩和冲浪吧。”燕明笑着，又用撒娇的语气对容羿道，“害，我可真羡慕她，要是我们也可以度假就好了。”

容羿深深叹了口气：“燕明，我不是原始人，我看得到新闻。”

燕明心说老妈让人把你手机信号给定向屏蔽了你哪看得到什么新闻。看见容羿的表情，便知道他没说假话。

“老江湖，没大事。”燕明没再隐瞒，咬了一口饼干，吃掉，像是在留时间给自己斟酌词句。他说，“奶奶她经历的风波可比我们多多了，当年她奋斗的时候，咱们家还没现在这种条件呢。”

“容羿，老二。”燕商麦忽然开口，放下饼干，“你是不是觉得，家里的困难都是因为你造成的。”

容羿沉默，显然是默认了。

“老大今天收到了潼省那边来的意向调查，要把他送到天上去修天壁一号。他去了估计讨不到好，如果不去便是一项罪名。”燕商麦说。

“嘿、嘿、嘿！三叔你说什么呢！”燕明有些尴尬，容羿本来就内疚，现在听到这些不就更不安了？

“郭宸璘他们想弄咱们，和谁起了那个头没关系。我能猜到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无非就是小时候风阳说因为你的问题杀了一些人。”燕商麦看着容羿，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怪罪，没有责备，而是透着一种淡淡的慈悲。

他和燕商稷的关系一向不错，虽然没有直接参与风阳案的侦办，但容羿当年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家里没有人会指责他，那就只有他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一道坎。

容羿是那种常年精神紧绷的完美主义孩子，有成绩的必然是第一，要成果的必然在同级别人群中鹤立鸡群。

当年在他大一的时候，便写出了《野生植物生长分析报告》一书。虽然调查和研究方法稍显稚嫩，但就凭借着对于237中野生植物的分布、形态、复种可行性预测及模型建设以及植物的实用价值探究，给众多学者提供了研究方向，并因其植物学启蒙价值入选农学院大一课程。

后续他并没有因此沾沾自喜，而是更加勤奋的学习工作。这也让他能被周蘩青看中，并当成宝贝一样带着。

然而燕商麦也知道，像他这样的孩子，其实像是鲁伯特之泪。看似无比坚硬，实则在一个特定的角度，便能够轻松的将他击垮。

容羿握紧拳头，嘴唇有些发干。

“我……”容羿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说不出来话。

“你杀了他，孩子。”燕商麦说，“你杀了他。你救了……多少人来着？”

“574。”容羿说。

当年是他帮忙清点的人数，他当然记得很清楚。他眼神一亮，继而却瞬间暗淡下去。这些人，大多数因为各种各样的疾病死去，目前存活的只有他们带有编号的12个人了。

“我知道了。”容羿说，“谢谢三叔。”

燕商麦没想容羿能够一次性想通，但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必须要一遍、一遍再一遍的在他的心里留下暗示：你无需责怪自己。

否则他很容易被自己的不良情绪吞没。

燕明见容羿精神好了点，给三叔竖起大拇指。

吃完饭，容羿去实验室转了一圈，便跟着燕明去试验场。

按照规定，容羿同样走得是黑色通道。但是凭借他的本能，他很快判断出这是在原城东南角的一处峡湾的地下。浪声隐隐，新风系统传来工作的翁鸣。

地铁出口处，是一个明亮的小房间。进行完基础扫描及核验身份后，安保便将两人带到准备间。容羿需要在这里录入身份信息以及进行DNA采集。

这一套流程过后，两人才正式走进更衣室。

“我的柜子在这里。”燕明带容羿来到一处大柜子前，有些得意地道，“这个大柜子可是凭我自己的本事挣来的。你哥我不仅开战斗机的技术一流，操纵机甲的技术也是一流的。”

容羿看着柜子，忽然沉默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燕明。

燕明见他眉宇之间萦绕着忧虑，以为他担心自己，于是说：“机甲的安全性能还是很完善的，不用担心。”

容羿勉强笑了笑，道：“好。”

燕明直觉他欲言又止，觉得不应该逼问他，但又马上要上机了，怕心里存着事情连通不好机甲。于是直白地问：“小羿，有什么事情还是现在说吧，机甲驾驶需要情绪稳定。我不想心里挂着事。”

容羿的手拂过战斗服，看向燕明，眼神凌厉：“燕明。如果家里和本土那边闹掰了，你就不应该来这里。而是要进入指挥岗保护自己，控制局面。当年家里让你进军部，可不是让你单纯做个战斗员的。冒着你眼睛不好的风险让你在太空里拼，就是为了有正当理由能够早日晋升。”

这回沉默的轮到燕明。他仿佛有些疑惑一般地看着容羿，随后说：“小羿，是我让你没有安全感了吗？为什么你变得这么功利了？”

“功利”并不算好词，被心上人用来形容自己更是让容羿心如刀绞。

原来这在燕明心里算是一种“功利”行为。那么他迫切地想要育种，想要得到一个结果呢？

在燕明心中，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让人看不上的行为？

然而在容羿胡思乱想之时，燕明用力地搂住容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羿，别怕。”燕明贴着容羿的耳畔，感觉他身上有股冷淡的香气，忍不住嗅了嗅味道，脸一下便红了起来，轻咳一声继续说，“鸟之大陆牢牢的掌握在我们手里，没有人能随随便便跑到咱们家来把你抓走。”

容羿一怔，轻轻“嗯”了一句。

“还有，我的指挥能力和家里人比或许很难看出优劣，但是战斗技能却是很直观的。”燕明顺了顺容羿的头发，“我还年轻，我得让大家信服，我要一步一步爬上去。就和你做实验一样，扎扎实实的。虽然事实如此，可我不想被人叫关系户。”

燕明的话宛如一股涓涓细流注入干涸开裂的焦土。容羿觉得心脏有些发麻，燕明一个二十九岁的大小伙子，身上很暖，暖到让人有种被灼烧的感觉。

他抱自己抱得很紧，恍惚间容羿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燕明使出吃奶的劲儿抱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好、有能力保护自己，怕自己离开。

那是容羿第一次感受到被保护的感觉，感觉自己从一个不得不以变态的速度成长来保护其他人的老大，从人格上回归正轨，变成可以依赖他人的小孩。

感觉慌张的心跳有了归处。

容羿把头轻轻靠在燕明肩上，回抱住了他。

燕明的心脏炸开了花，轻轻拍着容羿的脊背。容羿对他一向有些冷淡和疏离，这是难得的依恋自己的时候。但又让人觉得心疼。

容羿的灵魂仿佛被困在了遥远的过去，明明拥有无数盔甲，现在的表现仍旧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湿漉漉的小孩。

好心疼，好想爱他，要是能把人关起来就好了。

“嘿，大公子、二公子。”一道声音响起，容羿吓了一跳，忙推开燕明。

燕明觉得有些遗憾，容羿粘糊他的机会可是十分难得的。不由得有些埋怨地看向那名战斗员。

那名战斗员并没发出容羿害怕的“你们怎么会抱在一起”这样的问题，而是语气自然地道：“来访记录挂在那里老半天了，还一直没进场，大家还以为怎么了呢。赶紧的，换衣服，大家伙都等不及了。”

说完这些，那名战斗员转身就走。到了拐角处，忍不住蹦了两下，捂住胸口。

妈耶，燕明那混球竟然能做出这么腻歪的表情，真是活久见。

自己应该不会被这恋爱脑给灭口吧？

.

容羿和燕明换好衣服，穿过更衣室，进入准备间喷洒了一遍离子水，在服装表面形成镀层，随后走进了试验场的主体、机甲陈列的部分。

试验场宽度一般，纵深一眼看不到尽头。一个个观察室对应一台台机甲，有些机甲正在运行中，或飞、或摆动手臂。还有一些机甲似乎需要检修，被工作人员拿叉车架着送往别处。

还在饭点，试验场内并不算太忙碌。但见燕明把容羿带来了，大家马上涌到观察窗旁，气氛火热。

大家都想要看看这位太空人改造人在机甲操作上能发挥出多大的能力。以及在顶级人类战斗员操纵的机甲与顶级太空改造人操控的战斗机的对战中，机甲的性能到底如何。

“你好，我叫丁暖。是‘法天象地’机甲项目的总设计师，也是这里的总测试员。”丁暖从控制室大步走出，人还未到，手已经伸出来了，眼神放光。

“你好，我叫容羿……”

容羿话还没说完，丁暖便拉过他的手臂：“知道知道，赶紧的，上机上机！”

“丁哥，别急啊。”燕明跟了上去，凑到容羿耳边说，“他可想拉你来做测试了，不过机甲接通需要保持情绪稳定。你最近心情不好，如果失败了也不要紧，我的接通率算是比较高的了，也只有百分之六十左右。”

容羿挑眉。如果一个武器的合格率只有百分之六十，那可以说就是妥妥的失败品，是决计不能投入到战场上使用的。

尽管是在通讯干扰严重的现在，只要不是遇见极端天象，至少战斗机和天壁一号系列的通讯都是基本保障的。

容羿被带到了一个廊桥入口。透过旁边的玻璃，能看见窗外的一架机甲。

这不是容羿第一次看见机甲，毕竟因为地缘优势，他时常跟着家人和海国走动，在一些商业大鳄、军火商人、高级将领那里都见过机甲。

但是没有一个和眼前这个一样，充满了凛然的肃杀之气。那些密集的、黑洞洞的炮口，仿佛投入战场的下一刻，就会把所有敌人杀光。

“容羿，”丁暖叫了容羿一声，指着信号舱，“进入，先录入个上机前数据。”

容羿坐进去，躺下。不一会儿，舱门打开。

容羿出来，却见丁暖皱眉看着电脑。

“怎么了？”容羿走上前问。

“没什么，”丁暖转身，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指着廊桥道，“容羿，上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