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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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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廊,门下,小宦们皆低头挽手而立。四周除了偶尔传来的铜漏清音,再无别的声响。

内殿的门再一次被拉开,扑面的熏香之后紧跟着露出李灼的身影,周身温厚的气息先人一步越过了门槛。转眼间,李灼来到了梁休的面前:“梁大人,陛下现在正在歇息,您先回去吧。”

铜漏之声隐隐传来,梁休的心像是刚出笼的蒸糕,表面上冒着热气,内里全都塌了下去。

李灼与这些臣子说话总是习惯微微地躬身,此时说完了才将目光升起。眼前锦廊幽深,寂如长夜。唯有梁休目如点漆,用一双星目深深地望着他。

李灼静了静,忽然侧过头望向身侧的小宦,缓声道:“陛下的药还在炉子上煎着,你去盯着火,我送过梁大人就回。”

“是。”小宦弯下了腰,声音细细地答道。

出了思洛宫门还有十九级御阶,远离了宫门口值班的侍卫们,李灼慢慢止步了。靛青色的鞋尖向后转了转,正指着梁休的方向。

碧蓝的天外挂着刺眼的日头,年过五旬的李灼此时挽手而立,如同春近前的一片银杏叶,乍暖还寒的天气里依旧温煦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敢耽误大宦,实在是军情如火。”梁休谦恭道:“下官收到谢老将军从前线传来的急递便进宫了。眼下边市胡民暴动是最大的麻烦,如果动用武力镇压,很可能会引起更多的反抗。最坏的情况就是引起绿禄王的愤懑,使他情急之下接收计勒的残兵,甚至与计勒联合起来反抗,那王师很快就会陷入被动。太子殿下尚在病中,依下官拙见,是否能先派一名特使去前线?边市的胡民该如何处置,还需有陛下的示下才行。”

“前线送来的急递陛下都看过了。”李灼道:“但陛下有旨,眼下不见任何人。老奴也不便在这里和大人商讨军国大事。”说到此处,李灼有些抱歉的向梁休弯了弯腰。

这两个人似乎都不是很怕冷,在空旷的大殿前默默对立。明明谁都坚持己见,可谁都不提要告辞的话。

过了一会儿,梁休对李灼一插手:“下官一门除了下官只剩下梁洪和梁桢了,现在他们被关的被关,被俘的被俘,下官实在忧心如焚。”梁休的语气十分沉稳:“北境之地,百万生民,包括前线的将士和无辜平民现在全都指望着这场仗。大将军带部队在前线拼杀,下官忝居东线指挥使却蜷居东都。但凡边境有事,下官裂心之痛将不亚于丧兄失弟。陛下的决定对下官一门至关重要,所以圣心如何,能否恳请大宦给个明示!”

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向李灼插手本就有些逼迫的意思在。可梁休此时目光如炬,而他本人的气质又是一贯的沉稳弘毅,这就让那逼迫的意思淡了许多,更像是在恳求。且他之所求本质上也是为了保境安民。但他并不以此胁迫别人,而是向李灼坦陈自己的困境。除了显示其为人光明正大之外,也让李灼感受到了一丝宫廷之中难得一见的诚恳。

李灼缓缓道:“小梁大人被关,令兄被俘,两位梁将军此时都还在困厄之中。若换了除梁家之外的任何人去救他们,您心里大概都不会好受。陛下心系北境和两位梁将军的前途,考虑得自然会多一些。眼下圣心被国事缠扰,烦闷是在所难免的。但请梁大人放心,老奴一定会小心伺候圣驾。”

到底是在御前侍奉了快四十年的人,李灼对人对事都是洞若观火。就连梁休话中不小心流露出的窥探圣心之嫌都被他只用两句话就给轻轻拂去了。

他言尽于此,已是帮了大忙。梁休默然片刻,向李灼拱手道:“大宦之言,下官铭记于心。不敢再耽误公干,下官先告辞了。”

李灼连忙弯了腰,依旧温煦道:“大人慢走。”

出了承天门,玄武门离得还很远。梁休将手探进怀中,没过一会儿,一张素绢在那布着薄茧的两指之间展开,上面写了四个字——力荐端王。没有署名。

附近没有人走过,虚空之上也没有飞鸟。梁休看着那几个字,忽然感到一阵耳鸣。

院子不大,晏珝正背对着小柴门站在院中,把手里的一把小花铲放在竹制的茶几上。正要起身时,动作忽然一顿。他直起了腰,转头望来,脸上又浮起了微笑:“你怎么来了,也不说话。”晏珝一边说着,一边想起手上还有半干的泥土,便两手轻轻互掸了起来。

“看你那么专心,不忍心打扰。”梁休抱着手臂从门框旁站直。放下手,走近了,望着晏珝身后花圃里一株显然是刚种下的小松道:“怎么想起来种这个,要是长起来了,你这花圃里还种的下别的吗?”

晏珝的头发被一根玉簪临时固定着。他没有转头去看,只是微微一笑,悬着两手道:“江冰一早从西城外寻来的,说是长不大。走吧,你先在书房坐一会儿,我去净手。”

梁休点了点头。他熟门熟路,也不需要人带,自己又往他来时的方向走去。

旲都里难得会有这样的好天气。江冰清早骑马出城,回来时外衣上还沾着露水。他困得很,又不想回房去再换身干的,所以见过晏珝后便一撩衣摆跨坐在了廊下。把背和后脑抵在柱子前,一腿支地,一腿曲起,全身除了上半张脸全被太阳照着,很快就变得暖和了起来。

江冰后脑勺黏在柱子上,刚把脸往外歪了一点,睫毛留下的剪影抖了抖,又倏地掀开,他站起来道:“梁大人。”

梁休从进院子起就没停下过脚步,此时正缓步走上石阶。廊檐遮住了日光,梁休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打扰你补眠。不过刚才我在柴门外站了很久你家郎君都没发现,一进这道门就被你察觉到了。这么好的耳力,素行怎么舍得让你一大清早去西郊帮他拔树的。”

江冰低头笑道:“大人谬赞了,江冰怎么敢当。”

“素行洗手去了,让我先过来等他。”梁休微笑道。

江冰抬起了头,忙伸手道:“梁大人请。”

梁休坐在书房里,门敞开着。也并没有等多久,只见那融融白光中晕出了一个身影——来者一袭墨色深衣,体态风流,仿佛从异世里走出的孤鹤。

晏珝来到席前,步履几乎没停。深衣拂过,一双木屐被并排留在了席外。他走到梁休的对面,提起衣摆,面无表情地跪坐下去。

梁休拎起壶,往晏珝面前的杯子里蓄水,眼眸低垂着。

晏珝单手护杯。等水声停了才挺直身体,望向梁休道:“都说是自幼养成的习惯,你笑了我多少年了,如今还没笑够。”

梁休抬起头,眼中确实藏着一丝笑意。他缓缓道:“我怎么是笑你?只是羡慕你家学深厚罢了,遇事再急都能保持步履如风,不见急色。”

晏珝父母早亡,少年时便由祖父晏超抚养长大。谈起晏超治家之严谨,只看晏珝来书房时的状态便可见一斑。只是从孩子的角度,尤其是从男孩的角度出发,从小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梁休当然有资格去笑一笑童年“悲惨”的晏珝。

对此晏珝也只能无奈一笑。笑过了依然温静地望着梁休。

梁休也变得沉静了。默了默,将目光抬起道:“谢芳来信了。他想让我举荐端王去前线。我如果向陛下举荐端王,又怕陛下会多疑。若要别人举荐,东都里能开这个口的人也并不多。”

两人的身侧正对着书房门口,阳光从外面洒进来。

晏珝想了想,道:“红桑羊氏、巨岭香氏、累川蓝氏、曲岫商氏、知仪崔氏、逸周公良、苗关夏氏,还有我晏氏。其他人开口也是聊胜于无。”

梁休目光深邃:“这些世家里还有好些是不便开口的。比如你晏氏,北境四郡如今只剩你一门巨室。令祖还是当年与帝师徐稷共谋南渡的功臣,之后急流勇退,一向与世无争。如果现在你突然向陛下开口举荐端王,恐怕也不会比我更清白。夏沿在端王府有任职,他也不便开口。蓝氏情况与你有些类似,羊后不在了,蓝崎也不愿意过问政事。还有商氏,他们应该也不会主动开口。”

排除以上提到的几家在京世家,局面也就一目了然了。

晏珝:“剩下的人如果想上表举荐,还得要崔拂同意才行。”

梁休吸了口气,缓缓道:“梁洪和梁桢陷在北地,但还有我,梁家能战。我来是想和你一起想个办法,能不能让陛下同意派我去前线。边市的暴动必须尽快平定,否则不仅梁桢日后难翻身,就连梁洪也会有生命危险。你算是局外人,思路应该要比我开阔。”

晏珝默默地望着梁休,过了很久才平静道:“光潜,这次你只能和崔拂一起联名上书举荐端王。而且,你要亲自去找他。”

“为什么?”有一瞬间,梁休的眼神有些激愤。可最终他只是定定地望着晏珝。

晏珝:“太子是代君出征的,现在搞成这样,陛下不可能随便派一个人去替他。你能打胜仗,但只有端王既能打胜仗,又能替陛下挽回宫里的颜面。若要举荐端王,崔拂不同意,刚才所说的那些士族就不会和你一起联名上表。”

“我可以上表举荐端王。”梁休立刻接道:“也可以写信给定远,让他和大将军一起写荐表向陛下举荐端王。”

晏珝还是那样温静地望着梁休:“你穿这身官服,想必是刚从宫里回来吧,陛下见你了吗?”

梁休默然。

晏珝:“前线从不干预朝廷用人,定远如果能写这个荐表,便不用写信给你。只靠你一个人上表,陛下也不会采纳。那是独断,陛下已经在太子身上试过一次了,不可能在端王身上再试。所以你只能去找崔拂,告诉他端王已经答应了,只要诏令一到就会立刻遵君命奔赴前线。也请他务必以国事为重,和你一起联名举荐端王去前线挽救危局。”

梁休还是默然。可默得太久,就从中透出了一股坚决。

晏珝望着梁休,没过多久,仿佛要把一切都退回到原点,晏珝道:“前线发生的这些事情,起因在谁?”

“郎辜。”梁休沉声,却十分笃定地说道:“表面上是太子,但他才是始作俑者。而且他自己不敢这么做,一定有人在背后指使他。”

晏珝:“郎辜起自崔氏。如果是端王指使的,那他便是要把崔拂架在火上烤。”

梁休有些怔然地望着晏珝,随即又道:“如果是崔拂呢?郎辜做事必要经过崔氏。让端王把太子换下来正合他们的心意。”

晏珝轻轻摇头,抬眸道:“那太子当初是怎么把端王换下来的?魏明在夕照寺被定死罪,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坑害寿王”之罪因为证据确凿已是板上钉钉。而且他当时眼见着就要油尽灯枯了,崔拂为什么要因为他去和陛下较劲?又怎么会为了魏明的一颗人头最后向陛下妥协,同意让太子把端王换下,去前线立功?”

从收到前线战报和谢芳的信开始,梁休就一直被前线的难题所困扰,他压根没想过现在发生的事和魏明的事还有关联。但晏珝一说他也感到了不对劲,只是暂时想不透。所以只能定定地望着晏珝。

晏珝:“我觉得崔拂只是在顺水推舟罢了。端王不是庸才,甚至还很英明。这样的人做未来的君主,崔拂不可能一点都不忌惮。太子反对士族一向公开,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崔氏拥护端王都是无选之选。从魏明事发到太子上位,再到如今太子又面临着要被换下,而端王即将起复这些事就可以看出,崔拂当前所求最好的结果是端王永胜太子一筹,但又不过分。”

“怎样才算不过分?”梁休敏锐,暂处混沌之中也依然能抓到那一点关键。

晏珝的眸光也起了一点变化,却说不上是更亮还是更暗了:“不再出现第二个武宗或者寿王。”

梁休的眉头倏地松开!“他是要这场仗打不成?”即使习惯了在人前保持冷静,梁休的语气中依然流露出了一丝震惊。

在端王建功的最后一刻顺从君意,顺水推舟地用太子把端王换下来。然后授意郎辜在边境挑起矛盾。后果自然要由太子来承担,战事也会因此陷入停滞。最终的结果变成了边境的仗要继续打,士族会继续巧立名目,从前线贪污军饷。太子无功而返,端王之前的功劳还在,但战机已失,端王没有机会像当年的武宗和寿王一样建立起不世的功勋。无论与何者相比,士族的优势地位都没有改变。

这就是这场收官之战的结局。也是崔氏摘下的,这场战争后唯一会有的战果。

屋子里死水一般的沉寂。

梁休闭上了眼睛,仿佛经历了一遍谢芳落笔前的煎熬——力荐端王。定远,你写这几个字时心有多痛?

梁休睁开眼睛望向了晏珝,此时他已经恢复了冷静:“如果我去找崔拂,告诉他端王已经同意出山了,他就会和我联名上表吗?”

“是。”晏珝缓缓道:“如果端王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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