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无耻之徒
“可我知道大周泱泱大国。”
这话说开了可就不那么能令周人愉悦了——
单论今日这北楚能用多长时间“一统天下”,就要看她中周多久会被人打下。
赵侧妃果然明晃晃沉了面色,漂亮又凌厉的眼割在人身上虽短暂却也足够叫人砭骨发寒。
不过她压缓了调子也像是沉沉的低哑:“……你这是诡辩。”
她说:“就算你说得好像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可你说的情况又凭什么适用于他?通敌叛国凭什么就能算主和了?叛国就是叛国!再怎么洗,都改变不了事实!”
“我说的也不是事实,而是主观——”
“‘主观’?哈!”赵侧妃就也当真轻蔑地觉得好笑,“你是说他虽然‘事实’上叛了国,但‘主观’上还不算那么卑鄙小人?”
她当真像是觉得好笑得紧,就也当真嗤笑道:“人心隔肚皮——你又凭什么说他主观是怎么想的?”
江扬却也叫人意外地点了点头:“我不能。”
赵侧妃就也冷笑:“那你凭什么还想说服我呢?”
江扬竟又认同了:“我也不能。”
“那你——”
“所以我并没想要说服你。”
赵珟听到这里脸色一僵,似已觉出有些不妙,但是江扬却已经开了口,笑着说:“侧妃娘娘。您的想法或许有您的道理,但不代表别人的想法就没有坚持的必要。这也是主观的问题,而主观的东西就没有争论的意义——因为大多数人只会被自己已经认同的观点‘说服’。”
“……”赵侧妃不开口,这席上也就静寂得狠了,她缓了缓,才道,“……你这是变相要本宫闭嘴?”
也像是觉出了味儿来。
江扬也只是笑得客气:“我只是觉得侧妃娘娘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
赵侧妃静了一静,却是问向了一旁安静许久的羌霄:“……你便是这样躲在他身后么?”
他未免安静得太久,看来就难□□于弱势。而江扬方才固然是在帮他说话,可帮得太过也就难免抢了他的风头。这世上的太阳只有一个,因为太阳注定会压下繁星的光芒。
更不用说她话里那仿佛暗指羌霄仰人鼻息的意思
——就和她偶尔针对江慕颜时一样。
就好像在她眼中,羌霄也不过是第二个江慕颜。
若是换作江慕颜,被她如此一激,大抵已同容承生起了气。其实容承偶尔也会觉得江慕颜过分要强,许多明明自己处理不了的事若是觉得失了面子也就要百般阻挠容承不肯让他出手,非得闹得最后难以收拾。
但他看着赵珟如此轻视却又觉得颜儿那般实在情有可原,所谓的自尊到底是别人给不了的,人活一世若只活成了别人嘴里的懦夫残废,又怎么能不郁愤难平?
有些忙别人就算帮得了,可这白来的“施舍”却也未必就是他们想要的,就算他们也明知这不是真正的施舍,可别人却这么看。那些帮助固然会让一切简单许多,但别人的白眼却也其实是大多数人不能忍受的。
更何况是羌霄这本就看来极尽心高之人。
旁人见他模样或许还不够了解,但容承认识他多日却已经知道这人如何气傲。
然而此刻,羌霄虽然闻言却也仍是静了一会儿,他不急着出声,但那只像是他的习惯,他似思索了一下才评价道:“他说得是很漂亮,日后若有需要倒可直接背来用了。”
“你?!”
江扬的耳力虽不似羌霄灵敏,听不出在场之中到底有多少人倒吸了口凉气,却也猜得出那必然不是个小数。
赵珟也这才终于惊怒得有些变了颜色——当然比起惊愕,震怒更多。她嘶声倒吸口气恶狠狠地:“卑鄙无耻!我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
羌霄却温文得淡漠:“实话而已。”
江扬不由皱眉,他知羌霄这“实话”指的是“这话的确漂亮”,却知旁人恐怕不会这么理解。其实旁人的怀疑也并非没有可能,只是他却不这样想。
赵珟压了压火气,犹是冷笑道:“卑鄙小人我见得多了,只是世人长脸大多知羞,似你这般不以为耻反而大肆吹嘘的倒也当真难得!”
羌霄反而笑得谦和,好似对方当真在夸他一样:“太子侧妃谬赞了。”
“你——!”赵珟咽了咽火气,阖了阖眼,却是笑道,“哦,怎地?你现在倒是伶牙俐齿起来了,方才由着独孤皇子挺身护花的又是谁?”
熟料江扬却是朗声笑着打断了她:“侧妃娘娘这就是您不清楚了,阿霄可比我有本事得多,素来是我背靠大树好乘凉啊——只是我这人呢?虽然又懒又馋游手好闲,却偏偏是个管不住嘴的,见了看不惯的难免忍不住多说几句,却也顶多就这么多了,观棋不语这词儿我听过!虽然凭白不让人说话这么憋屈的事儿我觉得有争议吧,但两个人决斗时旁人不该动手掺和我还晓得。既成了你和阿霄的场子那我自然也不会再横插一杠子——”
赵珟蹙了蹙眉:“……你什么意思?”
“当然是准备看热闹的意思——”谁也没料到他虽是打断了这二人的对峙,却也旋即就懒洋洋地往那里一靠全然就变成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笑着说,“侧妃娘娘本来不是准备了什么要找我——或阿霄的麻烦么?那可快请吧?天都这么晚了,我可还等着瞧呢!”
“……”赵珟迟疑着一沉吟,却是恍然了悟般冷笑出来,“呵,我懂了,你是不想他同我多说,怕他说不过我。”
谁料羌霄这时竟也点头应了:“我的确说不过侧妃娘娘。”
然而他接得太快,就将赵珟原本打算和江扬说的话堵在了那里。赵珟一时有些不适应,就也停了一瞬。
谁知羌霄却也浅浅轻笑了一下,像是不觉没压住嘴角,却又莫名有些像是天生的温柔。低哑轻缓的声音却是干脆:“不过独孤皇子说得不错,天是晚了,侧妃娘娘有什么想玩儿的不妨尽快,毕竟不是人人都似侧妃娘娘一般不想睡觉的。”
“放肆!”赵珟拍案道,“你凭什么和本宫这样说话?!”
“实话而已。”羌霄笑了笑温声道,“不是侧妃娘娘才说明明心有思量还要装聋作哑才是当真心里有鬼么?我这人虽真是个瞎子,却偏偏不很喜欢‘装瞎’。娘娘既然有言在先,我等也该从善如流才是。”
“你!”赵珟显然不喜欢被人拿她说过的话堵她自己,深吸了几口气才冷笑道,“鹦鹉学舌倒是学得不错!看来你虽瞎了眼睛这一条舌头倒还好得很,想必殿下和独孤皇子也是爱极你这条舌头吧?”
容承一震,却被身旁的太子妃反射似赶忙按住了手腕,与他对视一眼却是死死皱紧了眉示意他不要开口,以免坐实什么犹有余地的模棱两可。
那旁被提及的江扬虽也听得哪里奇怪,也本能想要开口,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觉得自己这一开口未必会是阿霄想要的——于是就也迟疑地看向了身旁的羌霄。
却见到后者竟也像是难得出于本能攥紧了拳,然而很快像是意识到了这点就也掩饰性地举拳压住了下唇假做思索似的压实压紧压狠了——直到缓缓松开了五指也才缓缓放下,强弯着嘴角像一张漂亮又温柔的面具:“……我是不及侧妃娘娘牙尖嘴利有舌战、”
他顿了顿,叫人不易察觉地换了个词:“言辞的本事。”
他缓了缓气息,再度微笑时却已是沉稳了许多,竟也似带了几分戏谑:“当年侥幸骗过了娘娘的姨夫也不过是因为昔年在楚时早就听人说过李将军优柔寡断最是惧内,既与岳丈同朝为官或也可以诈上一诈。”
“你!”赵珟霎时暴怒。
羌霄却似不觉,只继续道:“不过是这法子要赌,太不可靠,昔年楚国兵强马壮尚不需要,就侥幸留到我这里还没人用过,后来侥幸赌了,也就侥幸成了。”
他这般一解释,这昔年的旧案也终于合理了许多。
——不是他有本事,而是那法子本就是楚人想出来对付他中周的。
——是后夏死马当活马医不得不赌,也才敢先楚国一步这么一赌。
赵珟听到不是他这么个自己看不上的东西算计了自家姨夫,本也该终于消一消气,然而她瞪着羌霄的目光却仍是冷得蜇人,她笑得也冷,冷得像是含了块令她作呕的生铁,她说:“难怪这事你以前提也没提,拿你楚国的法子对付你楚国?你还知道‘丑’字该怎么写么?”
羌霄却答得平淡:“也不过是别无他法而已。之前没提过此事也不过是的确没什么好提的。”
若既不是他的智计也不是他的勇猛,那自然也的确是没什么能提的。
“可不止吧?”赵珟却仍是冷笑,“这事也该是不光彩得很吧!”
羌霄闻言也只像是客观评价:“的确。”
“呵,”赵珟就也笑得更冷,“你倒有脸承认。”
羌霄只道:“不过也是实话罢了。”
赵珟闻言虽是脸色更沉,然而目光晦暗间却也若有所思,她沉吟了一下摸了摸指甲慢慢道:“那今日怎么突然又提了?”
羌霄就也笑了:“不过是因为独孤皇子虽是我的朋友,我却也不想让他抢了我的风头。”
这话说得就多少又有些让人惊讶了。当然惊讶其所谓的理由是其一,惊讶其理由蕴含的无耻是其二。
毕竟无论什么“风头”扯上他这般的背主弃国都该算是脏了,而中周教的是君子的温良恭俭忠义孝悌,赵珟都如此点破了这点,这其中还剩什么“风头”可言?就算有,也不过是周人大多不齿的歪风邪风罢了。
不过他说得轻慢,也似并不在意这之中的差别,倒似极温良闲淡:“侧妃娘娘很是有趣,有什么本事也不妨叫我长长见识?”
却也委实忒狂了些。
赵珟怒极反笑,却终究也只道:“……好!”
她说:“你不是爱赌么?那我们也赌一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