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言三老板
阎王娶妻娶的是谁——最开始江扬他们这一拨还真没人知道。
因为他们自那天被人强留下来之后就几乎算是被半软禁了,而这事本身也是在那天才第一次被人当众说出来,或许也算是个宣告吧,之前倒是就连鬼市里也没人传过什么口风,许是一直被藏着掖着,也不知道那阎王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弄得格外大张旗鼓。
只是外面虽然热闹了,他们被困在个把房间里的这些人只对着彼此和那些木头似不说不看的鬼差也问不出什么关键的来。
倒是那日言老板被“请”走时还是留下了那曾试图绑架羌霄的年轻人,孟婆对那言老板倒很客气,后来才听说是这人作为贾楼人常跟鬼市做生意,临走时还拱拱手客客气气地送了个铁牌子给羌霄,笑得和气和善:
“其实三日后的喜宴上大抵也能再见,只是到时忙忙乱乱的恐怕公子也未必能有空闲与言某闲聊。其实我一见公子就觉得面熟得很,许是命中注定投缘,这张‘黑帖子’就先送给公子,日后若有机会合作些难的,公子只管派人去贾楼名下的产业亮一亮帖子言某也就知道了。”
羌霄简单谢过了他,对方也就走了。
那时江扬也没多问,不过稍稍联系了一下——“贾楼”、“言老板”、“黑帖子”——也就知道这所谓的言老板大概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言三老板言三笑。
要说起言三笑是谁,那自然是少不得要介绍一下这贾楼——虽然就算没有贾楼,这位言三老板也想必是一位人物。
古来都说在朝在野——仿佛朝野两途如泾如渭,朝堂是朝堂,江湖是江湖,只是就算当真泾渭分明,却也要知道这天下的水到底都是一本同源,是泾是渭也终归都是要汇入大海,再化作云化作雨地落下来。
但凡是有人活动的领域,其实就也难有多少太分明的界限,只是有些人在一个盒子里待得久了,就总也以为两个盒子之间隔了很厚的挡板,殊不知这世上哪有真正不可穿过的隔阂,又有多少人都是踩着线两边活的——
商人之于朝堂与江湖之间,恐怕就是最如此的表率。
商人是什么?朝廷有所谓的士农工商,真正的商人可不是那些守着自家辛苦种出的粮食指望着换点钱来买穿买用的普通百姓,那顶多算以物易物罢了,为的是生,而真正算得上以商为业的商人他们嗅见的是“利”,做的是有资无产的买卖,哪里有利可图,哪里他们也就都能去得——只不过是跋山涉水刷掉一批,上不得台面再刷掉一批,却也总还能剩下一批把路走成了坦途的——于是江湖也好,民间也罢,就总有能两边走得的——这是利益驱使下的必然结果。
只是也或许因此,那些意气为先推崇大马金刀的江湖中人也大多瞧不起这些所谓的商人,就像之于朝廷来说“士农工商”中也是商人的身份最低——
不过其实这世道上除了权势武力之外,也大抵还是金钱最吃得开,只是武人嘛,难免有那么些气性,而官场上的官老爷就更不用说了,身居高位当然自视清高。或许也正是因此,但凡是做出点名头来的商人,也都往往想要往“士”上靠,花钱捐个官,或是花钱把儿子往官道上送,至于想往江湖上走的——那就多是拜拜名师结结姻亲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真做商人做成百年积淀的大家大族的,只是言三笑又多少有些不同,他虽是洛阳城里的巨贾,也是江湖贾楼的管事,却多少让人觉得他做“商人”做得还挺自得其乐的。
他对自己的定位也从来都只是“商人”,倒是贾楼,虽是以各地商贾为势力发展的依凭,却通常还是被视作半个江湖势力。
虽是江湖中怕也很难有人说得准这贾楼到底算是干什么的——诚然,无论谁想买些什么,哪怕是消息、哪怕是人命,通过这贾楼好像都能找到肯接下的卖家,但贾楼本身的目的性却好像很不明确,它给人的感觉就像——就像它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赚钱,一切都只是为了做大这张交易的网。
它更像是一股绳,把许多商贾的势力拧在了一起,聚成了所谓的“势力”,却又到底不像个商会,到底是混迹江湖而非尽力去与官府打交道的。
所以虽不能说贾楼不算是个江湖组织,贾楼的人却大多都不太像是所谓的江湖人——虽然他们反倒收拢了不少江湖人做打手。
言三笑就是这么个典型的贾楼管事,他也实在不像是个江湖人——至少江湖人大多不这么觉得,但江湖人中也几乎人人都听过“未言三笑,言三笑”的名号,这浩浩江湖之中都恐怕再没有比言三笑更和气也更爱广结善缘的人了。
他交友的习惯并非是江湖人中常见的称兄道弟,也并不是文人墨客崇尚的君子之交,而是真正的酒肉之交——点头的交情。
一个人若总是很慷慨,总肯拿千金的美酒珍馐招待那些浩如烟海的点头之交,那他的点头之交也很难会太少。
人人都说言三笑这人最是和善,非但是对人客客气气的,就连遇见只蚂蚁都不忍踩死。
甚至曾有位姑娘当面拿这话骂他,说他踩不死蚂蚁是因为出门就坐轿辇,劳师动众,白享富贵,他也只是笑了一笑,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告诉了那姑娘她求之不得的一颗东海珍珠正在何处——这事做来只似大度,背后深究起来可就耐人寻味得很了,比如——他怎么知道这突然撞到眼前的姑娘在找东海珍珠?
而一个人若是和气到了如此地步,那还能对他恶声恶气的人倒也实在不多。
也正是因此,饶是互不对付生死交恶的两边江湖人在打斗中瞧见了他,也怕是不会把这城门的火烧到这言老板身上——
一是因为贾楼虽不算是什么腥风血雨的组织,却到底还是有足称的斤两在那儿摆着的;
二是因为这人也当真是个你好我好的做派,谁的麻烦也都肯帮上一帮,却绝不会主动偏袒干涉什么恩怨情仇——一个人若能将广结善缘和置身事外融合到这种微妙的平衡,让人谁也自觉不会期待他太多,也难免是叫人很难狠下心来同他交恶的。
而他给羌霄的这“黑帖子”也很简单,算是同贾楼做生意的拜帖,有了这帖子,饶是新客,想要越级去找贾楼较为管事的高层也就容易了不少,这就像是一块便捷的敲门砖、一封推荐信。
待人走后,江扬看着这“黑帖子”却是想了想道:“阿霄,他以前也不是不知道你做生意怎么见了你突然这么客气?”
羌霄暗中经营了些产业的事江扬知道,只是具体的他没太问也不很清楚。
羌霄闻言只是笑笑,算不得自矜——像是清楚自己如今的斤两不过如何,却也毫不自卑,只平淡得像是在说什么旁人的事:“真精的商人做事确实可能这样广撒网投资人脉,不在乎投资得长远也不嫌被投资的人如今的身家——至于我,他当然是不需要结识我,只是我也并不上赶着结识他。”
江扬笑道:“我自然知道阿霄你心高气傲的——”
羌霄嗤声挑了挑眉:“你这词可不是褒义的吧?”
“那……目下无尘?”
“也不是。”
“孤芳自赏?”
“还不是。”
“自命不凡?”
“不是。”羌霄慢悠悠叹了口气,终究像是怀疑道,“你真不是故意要损我的么?”
“哪能呀!”江扬连忙讨好地笑笑,“阿霄你搁我心里就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我怎么可能损你!”
“……”
羌霄想,如果不是他不喜欢疾言厉色地动怒的话他绝对要追着江扬打。
可他到底是不可能真对江扬动手的——虽然他也压根打不过江扬就是了——于是他也就坐在那里一时间无话想说。
倒是江扬过去揽住了他的肩笑哈哈道:“开个玩笑啦阿霄——仙女哪有你好看呀?”
羌霄:“……”
这就有点欠揍得过分了。
羌霄冷笑了一下。慢慢道:“……你拿劳什子小姑娘噎我就噎我吧,可惜我不像某人,自己扮了小宫女还要见过这事的人主动‘失忆’去、”
江扬面色一赧,却听得羌霄语声一顿,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呼吸可闻——他起先还只是奇怪羌霄断在那里怎么断得有点突然,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瞧他定在那里,却是缓缓偏了偏头,也这才注意到身后的白城竟是醒了。
四目相对,江扬与白城不由都很尴尬。
羌霄虽然没说话,但江扬猜他估计也是很尴尬,毕竟假扮宫女那事稍稍有点显得江扬丢人——虽然他们两个自己其实都并不当真在意那事儿——但到底也是羌霄答应过不会说给外人听的,此番……大概是被江扬分了神,也就没注意到屋内另一人的呼吸变化。
白城掩唇轻咳了两下:“我……”
却是退缩的迟疑。
江扬扶额,连忙哭笑不得地按下了对方难免的想象:“我真没有什么罕见的癖好也没有想混去什么女孩儿才能去的地方!你信我啊,那次只是——只是形势所迫好吗?”
“形势所迫”——这话听来好像更可疑吧?
羌霄侧过头去抿住了嘴角,也不捅破他那次扮小宫女哪来的什么“形势所迫”?反倒只沉默地坐在那里,表情怏怏的,似有略微的不快压着恼火,只是这火也压得忒过了,熄得半点烟儿都不剩了,于是面上倒只似冷寒,直似不想再多失言叫外人听了更多去——
却也不想江扬再多言枉做解释,于是干脆打断了他二人磕磕绊绊的尴尬,冷声道:“够了,说点别的。”
江扬苦笑着直摇头:“哎!我也想啊——可咱们这人都被困到这么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还能干点什么有意思的事儿?”
羌霄凉凉地浅笑了一下,却道:“那可未必。”
就见他抬手指了指另一旁尚且昏迷着的年轻人——也就是那曾绑走了他本人的陌生男子,方才江扬不放心这人,也就没给对方松绑,甚至就连人都特意“扔”在了远离歌红儿和白城的地方。
白城循着羌霄所指的方向望去却立刻愣住。
江扬眼尖,瞧见他这样子就明白了:“……你认识?”
却见白城几步冲了过去,关切得很,半是担忧半是戒备,见人无事才迟疑道:“你们对他……这、这怎么回事?”
“这我倒想问问你了。”羌霄却是勾唇笑得凉薄,“太子殿下。”
找遍夏楚周三国只一共有两个太子,一个是后夏的太子独孤凉——江扬自然熟得不至于认错。而另一个,就该是周国容氏的太子容承了。
“太子殿下连名字都不肯用心改改,还真是‘别出心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