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妖仙勾魂
“就是他们!万俟老四被他们买通,出卖了客人的消息!”
那人竟是先前信誓旦旦告诉他们万俟老四说谎的黑牙摊主。
江扬不由咋舌,显然是明白了自己被当成了枪使:“原来你把我们指回来问他就是想坑他呀?可惜了,那人什么都没说呀。”
他的语调平淡,甚至还带点了然,对这两人间那点阴私是漫不经心的揶揄,却更显得他这“随口一句”言之凿凿,竟几乎叫人无法不信他当真一无所获。
可惜那黑牙摊主狗腿子似“汇报”的对象却显然是不信的。
那些“鬼差”个个都是一身黑,乌泱泱的像是坟场里的鸦,人人戴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不少手上拿着可掷可抛的链子钩,看来倒颇有些唬人的派头。只可惜人人都这样也就难免跟树枝上串起来的一溜儿乌鸦一样制式得呆板,阴沉归阴沉,却到底有些……
流于形式。
江扬瞧了瞧他们又看了看自己,反而像是觉得好笑:“阿霄你说他们和我们今天的打扮是不是很像?”
他第一反应问的竟是羌霄,竟像是全不记得后者双目失明根本也看不见来众的打扮,可他虽像是失言问了却也毫不避讳,既没有什么徒劳的找补,也没有什么无用的道歉,倒叫人觉得他本就是刻意要问一问羌霄这个瞎子,也不觉得拿这问题问一个瞎子有什么问题——
然而羌霄竟也真不在意,后者甚至都不像有意识到这点,只是随口反问:“他们穿的什么?”
“一身黑,戴面具。”
羌霄挑了挑眉,不咸不淡道:“可我穿的是白。”
江扬却是笑了:“可我今天穿的是黑的呀!”
他莫名兴奋补充:“阿霄你不知道我今天难得穿得跟个乌鸦一样!”
也不知道兴奋个什么劲儿呢!
不过现在倒清楚了,原来他也本就不是要那比他大点儿的江公子看,而是要人家问他,要在这众目睽睽,同对方说这许多废话。
羌霄嗤笑了一声,像是懒得理他,低缓的语调连变都没变:“所以这就是你的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正好凑一对儿黑白无常嘛!多登对啊!”
羌霄被他噎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反倒说得包围他们的“敌人”直想点头:“你一个二师兄,和人黑白无常又有什么关系?”
“阿霄你这就说得忒武断了,我当然也可以是戴着二师兄面具的黑无常嘛!或者二师兄……兼任黑无常?对啊!一个师门一个职位不冲突啊!”
他话说至此已经可以算是牵强附会还啰嗦得很了,旁人听他东拉西扯到现在也到底是沉不住气,甚至那看来很沉得住气的鬼差首领也都不得不在这倒霉催的无视下开了口:“这位客人的确是很‘有趣’,但也不能随意就坏了我鬼市的规矩。”
江扬却是厚着脸皮笑着应了:“我的确是很风趣,不过我可没有坏你们鬼市的规矩——哎呀,押上韵了呢。”
后半句他是笑着轻声说的,专门对身旁的羌霄说,听得对面一众被无视的鬼差恼火。
他说的倒也真像个打油诗
就这学杂了后垮成一片的语言体系还说打油诗呢……
羌霄“看”着他的方向,与他无声对视,到底还是忍不住似的启唇,只是或许想着外人太多,孩子大了还是留点面子,就也只无声给他比了段口型:
你、等、回、家、的
江扬:?!!!
江扬:“……”
那黑牙摊主赶忙哼声冷笑试图抢回被无视的场子:“你够了!方才四处询问谁买了颠茄的难道不是你们?!我劝你还是从实招来,他万俟老四明知故犯这事数他拿了大头,你们好歹是客,若肯据实招来,我们鬼市也愿意给你们三分薄面不予深究,如若不然——”
江扬却是笑了笑:“你这是说我们推他出来就能全身而退吗?那感情好啊!可是我仔细想了想我们本来也没做什么干嘛还非得先找个替死鬼才能脱身啊?何况这种脱法不就等于先认了个莫须有的罪吗?平白还得先惹上一身官司,你说我找这麻烦干嘛?说来你是不是在糊弄我啊?真是顽皮,怎么自己傻也当别人傻呢?你可真幽默。”
那黑牙被他不换气儿似的一顿挤兑插不上话,好不容易能开口已然大怒:“你不要以为死不承认就真可以当作没事发生了!你们方才一家家问了其他客人的消息,就算万俟老四当真没告诉你们什么,你们也已经是坏了这里的规矩!我们判官大人行事向来讲理,没一上来就把你们都抓了直接拷问已经是很给你们客人的礼遇了,你们也别给脸不要脸!还想在我们鬼市胡搅蛮缠!”
“到底是谁胡搅蛮缠?”江扬却是嗤声笑了笑,好笑地瞧向那看来管事的鬼差首领——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判官”,“你叫判官?你们鬼市就这么管理人的?就放任他们狺狺狂吠到处咬人么?”
“你他娘的——!”
他这话讽刺得实在刻意,那黑牙摊主被挖苦得气极,却被那鬼差管事拦下,后者至今说起话来还都是温和有度客客气气的,只除了声音低哑得无甚起伏,面具惨白,看来还真不像个有脾气的活人:“我鬼市的店主自有我鬼市管教,客人不妨还是先解释一下,出于何故才扰了我鬼市的规矩吧?”
江扬抬了抬眉,却似满不在乎,懒洋洋的倒是真有些欠揍:“我承认我的确问过谁买了颠茄,不过这也全是因为你们没提前告诉我不能问啊,杀而不教谓之虐,我初来乍到的,这还能怪我么?”
他厚起脸皮来也真是无人能出其右,懒散得像是丝毫也不怕别人会对付他,也像是全不觉得对方真能对付得了他,完全一副世家公子养尊处优养出来的白目气焰——就像是没什么本事,偏还不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的那种。
判官倒也不恼,只似古井无波道:“鬼市的规矩自来就立在那里,来的人就该默认知道,并没有所谓杀而不教的说法,这规矩诸位破了就是破了,罚也是应当罚的——”
“你们这可就算是霸王条款了,”江扬“嘿”了一声,笑得好不嘲弄,却也干脆道,“说说吧,你想怎么罚?”
“儒家有谓‘四勿’,讲究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行,我鬼市的规矩也很简单,来这儿的客人若是犯了哪条规矩,就也请割下相应的器官作为惩戒,诸位既是犯了言诫,那也就请留下诸位的舌头吧。”
歌红儿立刻吓得几乎惊呼出声,却是惊叫的同时也捂住了嘴巴,不觉既忧且惧地望向了江扬。
江扬却是将眼弯得更细,嘴弯得更勾,直弯得又细又薄,直像刀锋似的柳叶——水墨画里求意而求得毫不丰腴的那种:“你不会真觉得我愿意吧?怎么没有别的办法么?”
他悠然道:“我可听说你们鬼市自吹只要开出的筹码够好就没什么不能交易的,那我也同你们做笔交易如何?不如今儿的事我们就小事化了算了?”
那判官却似兴趣不大,瞧了眼他,只不急不缓道:“阁下想要做笔什么交易?”
江扬笑道:“这样吧,你判官大人开个价,就当我们花钱买了个教训。”
那判官却是微微低头,像是忍不住无声嘲笑了一下。
江扬却也不气,倒像乖巧地顺势问道:“你笑什么?”
判官慢慢道:“我笑阁下的确是不清楚我们鬼市的规矩。”
“哦?”
“鬼市的摊主的确可以做金钱交易,但鬼市的鬼差是不做的。您说的交易换罚的事的确是有,不过交易的东西就不可能是钱了——”
“哦?你们鬼市不就是做交易的地方?怎么交易的对象还不可以是钱了?”
“因为钱本来就不是交易的对象,钱只是交易的中间媒介,既不能吃也不能喝,本身是没有价值的。”
江扬反倒笑得像是感兴趣了:“那你们肯交易什么?吃的?喝的?”
自然不可能是吃的喝的,他这故意的鹦鹉学舌就很气人了,但是判官的语气却仍似很和气,对他也似仍很客气。
“抱歉,我们鬼市只收有用的东西。”
江扬就也耸了耸肩:“成吧,那你们鬼市都收什么?举个例呢?”
“奇珍异宝。”
“比如?”
“……比如珍器重宝、武林秘籍、人间……绝色。”
“绝色……?”江扬本还笑眯眯地听着,听到最后却也忍不住怔了怔,古怪地瞧了瞧那判官,满脸的一言难尽,“你们老板……还好色?”
“只是对美人欣赏有加。爱美之心,难道不是人皆有之?”
江扬古怪地敷衍了一声,像是从嗓子眼里闷出来的一声哼,他大概是最不喜欢这种把人当货物交易的事——自小就不喜欢,也记不得是从几时开始的。只是既然强龙难压地头蛇,在人家的地头,就算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就也懒得跟人掰扯了,只继续那交易的话题:“珍器重宝我没有,武功秘籍倒是有一份,只要你鬼市敢收,我也大可交易给你。”
这下就连那始终都很不动声色的判官都难免有些好奇了,后者像是有些好笑——许是怀疑他能拿出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所谓秘籍来糊弄人——又像是多少多了些谨慎,所以谨慎得竟还很客气:“那敢问是什么秘籍呢?”
“岭南燕家,锥骨打穴的功夫你们收不收?”
“燕家?!”
旁人一怔,不由瞠目,就连那判官,再开口时也先是一哑:“燕、燕家……?岭南燕家的家传功法怎么会在你手上?”
江扬笑得还像是那么觉得好笑,还像是听他说了个笑话,直像是觉得他问得当真蠢了:“因为燕家的燕老先生是我舅公啊。”
——就像这明明白白的真相就该任谁都知道似的。
真论以武犯禁,这鬼市还真未必比得上人家实打实的江湖人,何况那岭南燕家的姻亲还是江南的南宫世家,甚至……据说,那南海的无桐夫人也与这岭南燕家关系紧密,只是对这个中曲直外人始终不甚了解罢了。
南宫世家树大根深,向来最会仗势欺人。
而无桐夫人更素来是个没人敢去轻易招惹的狠角色。若非二十多年前她初出江湖风头正劲却激流勇退,竟当真应了江淮安一诺一战败北就避居南海,只有门下小辈建的百媚教偶有弟子出来走动,只怕如今在这江湖上也会是个与长恨宫主匹敌为双骄的“女枭雄”
——不过光这么说,倒显得她好似没什么建树了。
可须知她当年的对手是谁,那可是当年正值壮年的江淮安江老前辈,如今的武林泰斗,当年的武功天下第一,十八岁时力挫淮河两岸响马而少年成名,三次缉拿漕帮香主而自此交恶后又得漕帮诚心拜服,身负大般若无相神功有摧山碎石之能,集天下武艺之精妙而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就这么个吹出花来都很难描绘的老神仙似的人物,敢放下架子也非要逼一个小姑娘退出江湖。
要知道江老前辈这人最擅惩善扬恶,却又是顶顶讲究公道的。虽然无桐夫人自出道起就担了“妖女”一名,但若非无桐夫人行事诡异,几乎走到哪里就能引得哪里的男人相杀或自戕死绝,他也是绝不会同这么一个不好说算不算穷凶极恶的少女为难的。
毕竟无桐夫人要杀的人也从来都是死的心甘情愿——至少是心甘情愿地宁愿选死的。
二十多年前的无桐夫人仅凭一己之力就要整个武林刷下批好坏参半的血,以致她虽隐居经年,按理说容颜应改,应是今不如昔,却也轻易没人敢去招惹——一是无桐夫人门下二十多年来发展壮大,所成气候已非普通武人可以抗衡;二是她本身本就惊才绝艳,甚至光那“一张脸”就精妙到几乎没人敢说自己知道无桐夫人的真容,因为无桐夫人精通易容。
可真正叫她风华绝代的却是她的魅术。
她曾自诩魅术天下第一——魅字,惑意。她真正的本事,本就是玩弄人心的本事,人人都说无桐夫人擅长的是妖术,或许她也真是只妖。
只有妖,当年才敢凭着魅术只身一人却搅得整个江湖腥风血雨,也只有妖,才会当真于风头正劲时应诺退隐,甩下这一切甩得毫不可惜。
敢坦坦荡荡当一个祸世妖女,坦言“我就是要你们死,也笃定你们一定会死”——这种轻狂和这种本事,在当年或许还有自诩“天下第一美人”的玉罗敷可比。
敢毫不吝惜地舍了触手可及的——声势也好威权也罢——而真能甩手成就个出世神仙的,或许也还有如今的江淮安。
可这般似妖又似仙的,放眼当世也怕是只有她无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