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鲜衣怒马少年郎
都说秋风飒爽,或许四季风中也只有秋风最像少年人。
冬风虽也不会柔和得太过,甚至北风往往还有种凛冽暴虐的美,却多少有几分像被时势逼出来的酷烈。
那风也不是老,只是不像秋风,似天生的朗然与自由,恰恰就像少年。
此刻,秋风拂过了年轻人素白的衣角,也将少年人送入了庭院。
那年轻人长相很美,霞姿玉色,却又并不软媚。
他坐在那里,就像是沥尽了柔软的霜月,明润虽明润,却是明玉那种质地坚硬的柔和,又像匣中暗藏的凛冽青光。
此刻,他正拆解着手上的铁环,忽然微蹙了眉头,语声很淡,却透出一种很难叫人误解的干脆:“爪子拿开。”
翻墙进来的少年这才停下了在他眼前乱晃的手,然而手虽落下却是干脆拄上了年轻人身前的几案,他整个人往年轻人眼前一凑,着实嬉皮笑脸:“我还奇怪你怎么没发现我呢!”
“说得新鲜,我难道是第一次懒得理你?”
“别这么薄情嘛阿霄!”少年却也不恼,反而笑得更爽朗了些,“我觉得我见到你可开心了!你见到我也一定是喜极而泣!”
他的调子飞扬,语声含笑,故意轻快到甚至有些刻意恼人的地步,只除了这个稀烂的用词故不故意倒是难说。
年轻人终于放下了拿着铁器的手,隔着蒙眼的布帛抬头像是“审视”了他一眼,才淡淡地开口:“我从百寿庄定了十八个合金的簧片,耐压不耐折,你看看这桌上该有几个?”
少年一愣,看向他摊开的手掌,骤然惊恐后撤,抬着双臂还没反应过来就兵荒马乱地低头找,却只看到自己压的那一边本就是空落落的。
江扬:“……”
也对哈,以他习武之人的敏锐,若上面真有什么东西他刚才也不可能会往上拄。
明白过来是又被晃点了,他也不由瘪了嘴,立在那里凄凄惨惨戚戚悲悲地直盯着对方,直似个哀怨的鬼,妄图通过这震耳欲聋的沉默唤醒某人沉睡的良知。
倒也真是好高大的一只鬼,好幽怨的一个人。
只可惜对方这下倒真像是感觉都再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坚持了几息,见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也还是又忍不住出了声,小小声地,却也坚持不懈地,嘟囔着抱怨:“阿霄你又诓我……”
“嗯。”
对方竟也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承认了。
少年人,江扬,也只能无奈地瞧了瞧他,眼看着他居然又拿起了那铁制的小物件摆弄起来,也终于耐不住寂寞道:
“阿霄——”
“阿霄?”
“阿霄啊~~~~~”
对面的羌霄却不理他,他也只能叹了口气,假模假式地苦了张脸:“好阿霄,难道你就真不打算理我了?”
年轻人仿佛瞥了他一眼:“我不理你不也没耽误你说话吗。”
江扬表情夸张,装得倒好像当真委屈可怜:“可那不一样嘛!我当然是想与你有来有回地说嘛!”
“我不想。”
“别这么害羞嘛阿霄!”江扬一乐却道,“你看!这大好的秋日——”
他语声微顿,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气沉丹田郑重其事地接道,“是时候该‘醉醇醴而饫肥鲜’啦!”
“……”
年轻人沉默了一下,不免有些无语:“所以你就是想说你馋了?”
“不要这么说嘛阿霄!难得我说得这么漂亮你怎么就不解风情呢?要知道民以食为天!吃饭这事儿可是堂堂正正的民生所需众望所归大势所趋九九归一啊!”
江扬仿佛恨不得拍桌以示强调,碍于眼前这桌子是羌霄正用着的桌子,拍不得。他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猛挥了下手,倒也真挥出了点挥斥方遒的慷慨意味。
慷慨得羌霄冷淡道:“我解你哪门子风情?解你突然掉书袋的风情?”
江扬一噎,不由尴尬地偏过头去挠了挠下巴颏:“啊…这。”
若非羌霄素来端着,此刻大概也想翻个白眼给他:“别‘这’了,假得很。”
江扬无奈,禁了禁鼻子,整张脸皱巴起来,倒似被晒蔫了的小白杨,似极颓废得直接向后一倒躺在席子上,大声地叹气:“唉~说真的阿霄!能有一天不怼我吗?”
羌霄一哂,眯了眯眼,却是假笑得流于表面,显然丝毫也没被他骗住:“你也没有一天不胡闹啊?”
江扬仗着已经瘫到了席子上,干脆皱了张俊脸在席子上年糕裹粉似的打起了滚。
可惜羌霄不动如山,也不管江扬那边又在怎么故作哀嚎。
到底是江扬自觉滚不出个所以然了,又觉得接着自己滚也挺无聊,就干脆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又凑到羌霄身前:“哎!不闹了!真问你!西郊狩猎你去不去?”
“不去。”
“啊?又不去?”江扬瘪了瘪嘴,却是假模假式地拉长了调子,“别嘛!去呗?总我一个也怪无聊的!”
羌霄道:“你几个哥哥都去,我没兴趣。”
“我就知道你对他们没兴趣!”江扬把嘴一撇,苦中作乐似地玩笑了一句,却忽然好像来了鬼点子,突然就笑眯眯地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獐子?麋鹿?黑熊?还是狐狸?我把去年酿的梨子酒挖出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边烤肉边喝好不好?”
羌霄没有立刻回答,却也不似思忖,只像有这么个习惯般先顿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哦,所以你想请我喝酒。”
“是啊!没错!”江扬笑着应了,莫名有点得意,倒像有条毛绒绒金灿灿麦浪似的大尾巴直在身后晃。
又想起据说他最近总穿一些灰朴朴的补丁块似的绿衣服
羌霄:“……”
感觉瞎了的眼睛更疼了。
江扬:“阿霄?”
羌霄:“在自责。”
江扬:“啊?”我还没问啊!
羌霄:“在自责我过于优秀的联想力。”
江扬:“……”
江扬委屈:“阿霄你是不是故意不想理我?我都要请你喝酒你神游居然还不带我!”
这可真是……好荒诞的控诉。
羌霄闻言却也只浅浅弯出抹假笑:“是啊,所以你不打算请我喝酒了是么?”
“呃……”江扬立刻矮了气焰,“那怎么可能!咱俩谁跟谁啊?!嘿嘿,说来你这个桌子可真好!可…真像个桌子啊!”
羌霄不接他满嘴跑舌头,只淡然反问:“是么?可我怎么觉得你的意思是我不去你不请我喝酒,怎么现在你请我喝酒也要提条件了么?”
“哎?!不、不我我、我不是这意思!”江扬被他这突来的指摘噎住,忙拼命摆手试图摆脱嫌疑。
羌霄就也假笑道:“所以我为什么要去?”
江扬:“……”
江扬沉默了一下:“这就是噎人于未然吗阿霄?”
羌霄耸了耸肩却也不理他了。
江扬没辙,只能委屈兮兮地趴到桌边,还只可怜巴巴地趴了个边边,于是委屈加巴巴地叫魂:
“阿霄……”
“阿霄——”
“好阿霄——”
他调子拖得长,听起来就不知又皱巴出了怎么个倒霉相。
这自然也是装的。
羌霄自然也清楚,只是后者到底还是叹了口气:“……再来三坛女儿红。”
江扬就也立刻见好就收地应了:“好的!没问题!”
“……”羌霄沉默了一下,到底看在他也是真开心的份上,就也懒得同他生气。
-
西郊狩猎自然离不开骑射。
江扬新收了匹好马,叫流星。
正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流星”。
那是一匹年轻的黑马,骨腾神秀,刚刚长成,却已有一派锐不可当的英俊威武。后来时人常说,飞马流星,策之如策飞练,足轻能绝电影。不过现在的流星还只是一匹很年轻的马。
太年轻了,以致那种不驯还摆在明面上,叫江扬第一次骑它就险些被摔断了腿。
不过也幸好骑它的是江扬这么个恃武行凶的混世魔王。
它就够闹腾了,江扬却比它还能闹腾。
就这么互相磋磨了两三个月,流星才勉强认了江扬这么个“骑手”。
这一人一马都喜欢疯跑,往往是白日狂奔出去,飞驰过草场又翻过数座山头,等到归来已是披星戴月。羌霄想也猜得到,他们定是满头大汗,却很快活,那双眼睛也必然是亮晶晶的。
毕竟流星是匹很年轻的马,江扬也是个很年轻的人。
而此时此刻,西郊猎场,这年轻又顽劣的马儿在主人的驱策下却是绕着另外的一人一马绕着圈圈。
那另一匹马看得见它,却并不在意,缓缓前进的步伐稳健。
这第二匹马也不算太老,只是并不年轻。全白,又并不太白。是匹母马。你很难看到这么不活跃的一匹壮年马,但它着实安静。这是羌霄的□□青。
当初羌霄挑它也或许正是因为它性子乖驯。是以如今前行中就算有江扬和流星这两个躁动的家伙在旁捣乱它也能视而不见。
江扬感到有趣:“阿霄,飚青可真是乖得离经叛道的!”
羌霄:“……”
羌霄:“你也配说别人离经叛道?”
闹了一会儿那绕圈绕得兴起的马儿突然足下一顿,却是并行到了白马一侧,一只修长有力却仍属于少年人的手也拉上了白马的马缰。羌霄察觉到这点也就松了马缰任对方牵了自己的马儿改了个方向:“怎么了?”
“有条小溪。”
江扬说着眉头微蹙却似恍然:“不对呀阿霄,你该听得到那儿有条溪水啊,怎么?你刚才在神游?撇下我想什么热闹呢?”
他说得玩笑,显然不过是打趣,对方却状似当真思忖了一下,语气平和也似当真认真:“你打猎素来运气欠佳,我在想,今天恐怕更连只兔子都猎不到了。”
江扬一噎,勉强才能挤出声音抗议:“……阿霄!你也要对我有点信心啊!”
羌霄反问道:“就冲你和流星这动静?”
江扬扁了扁嘴:“不都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吗?姜太公可以我肯定也行!”
“是,你也就只能跟人家下直钩的比了。”
江扬不由皱巴了整张俊脸,委屈得扭曲,莫名握拳握出了种越挫越勇的雄心壮志:“阿霄你信我!我今天一定能让你吃上肉的!”
羌霄:“……”
羌霄:“你原本定的目标好像还比这高点儿。”
“我”,江扬张嘴刚打算发挥,就被羌霄凉凉打断,后者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也准备一会儿割两棵野草对付干粮了。”
“……”江扬无语了一瞬,表情复杂,“倒也…不至于那么惨吧?好歹我也能给你薅两个果子回来啊……”
羌霄也是气笑了:“你这么贫怎么不去说相声呢?”
“哈哈,实不相瞒,这也正是我的梦想,”江扬尴尬地笑笑,挠了挠头,郑重道,“只是我还缺个捧哏,要不阿霄你受累搭一搭我,虽然捧我没什么好处,但至少我开心啊!”
“……”羌霄失语了一瞬,懒得上他的套说他厚颜无耻,只无语道,“你上一次的梦想好像还是上一次的那个。”
江扬也乐了,难免有些无赖:“我也是想广撒网多捞鱼!全面发展百花齐放四面埋伏十拿八稳嘛!”
羌霄:“……”
这个用词啊……
江扬倒是规划得积极:“何况你想多一门手艺也能防止被饿死!不过饿不死的话其实我也是很喜欢游手好闲浪荡江湖的!”
“……”
“……‘浪荡’?”
“呃…浪…昂放…?放荡?”
“……”
伍延德……
到底是怎么教的?!
-
“哟!这不是我们老七嘛?怎么狩个猎还停下来聊起天了?”
他们且还在那里讨论用词准确性的问题,一个听着倒也勉强还算好听的声音却是突然凑了过来。
江扬不禁皱眉,而那声音后面也果不其然还跟着另一个熟人。
“怎么又是你,独孤章?”
来者是两个同样骑着高头骏马的年轻人,一个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