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空战之后,沉沉的昏迷间,沢田纲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去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只身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个世界里的人有着不同于他的外貌特征,使得他那相较之下变得惹眼的异瞳异发引起了围观。
一时间被数道观猴一样的目光直指而来,沢田纲吉感觉自己尴尬到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硬着头皮上前问路,却又悲哀地发现,他与周遭的人群甚至连语言都不通。
有人指着他疑惑地说着什么“cosplay”,却又忌惮着围在他一寸之外不敢靠近。
仿若在这一片分明与并盛一模一样的蓝天之下,只有他是异类。
强烈的违和感和孤独感顿时包裹在沢田纲吉的周身,他下意识叫了一声里包恩的名字,在无人应答的数秒之后他终于后之后觉地发现在这个怪诞的梦里,常伴与他的恩师并不存在。
反而在这个陌生至极的世界里,唯一落在他眼前的熟悉之物,是刚被他用命抢来、却不愿持有在身的那枚彭格列戒指。
“可是有什么用呢?”他欲哭无泪地对着大空戒呢喃自语,“没有死气弹也没有X手套,空有一枚戒指我能做什么?”
沢田纲吉终于还是自暴自弃地坐在了街边的树荫之下,不愿对上接踵而来的令人不适的打量视线,垂着头祈祷着这荒诞的梦赶快结束。
他以为可以很快结束。
可直到大街对面广告屏上的时钟从9点跳到了13点,他也仍旧被困在梦里。端坐了四个小时的他感觉腿脚开始酸痛,甚至产生了饥饿感。
他登时感觉如坠冰窖,这个梦真实得他不敢往下多想。
正值手足无措之际,一个熟悉的侧脸从眼前一晃而过。
心下便登时感觉有电流淌过,他的声音几乎先发于大脑。
“花火……!”
被唤的少女缓缓转过身来,那张令他无比熟悉的脸上显现着他从未见过的防备和冷漠,带着与其他人同样使得他如芒在背的打量意味,将他细细地看了一遍。
“日本人?”
沢田纲吉彻底愣在了原地。
一方面的被她眼里的戒备狠狠伤到,而另一方面……他竟是听见了熟悉的语言。
他几乎是下意识上前,面露惊喜。
“花……”
可女孩皱着眉后退了半步的举动又生生让他的话音卡在了喉间。
她不是花火。
他呆呆地想着,他所熟悉的花火从来不会用这种带刺的眼光去看他。
而后他终于冷静了下来,悄无声息间也将她打量一番。
虽然说脸神似花火,可瞳色和发色却不同。
女孩漆黑的眸色与发色相同,映得平静无波的深邃眼底沉寂得如一滩死水。
而花火不一样,在祖母绿色眼瞳和明艳黄发的衬托下,她整个人都是温暖明媚的。
她真的不是花火。
他又一次这么告诉自己。
以至于心里已经产生这样一种认错了人的认知之后,傻站在女生面前的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而女孩虽然保持着警惕,但也不似旁人一样指指点点着远去。看着沢田纲吉沮丧垂下的脑袋,她抿了抿唇,还是开了口。
“迷路了吗?”
语气里难得少了几分冷漠,多了几分关心。
柔软下来的语气令眼前人稀奇般地抬首,不同于他人的态度让沢田纲吉顿时感觉到几丝沁入心扉的关怀。
于是他眼神突然变得很亮,张嘴想要说什么,可碍于两个人似乎不是很熟,还是克制着上扬的嘴角,虚虚地点了点头。
“我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他怏怏道,也不知道这番说辞会不会被人相信。
但她似乎真的听了进去,面无表情地告诉他:“这里是羊城。”
顿了顿,又补充道:“地处中国。”
“中、中中中……中国!?”
沢田纲吉瞪直了眼,仔细听了下周遭的动静,那些人口中的语言,倒真有点像平日里一平偶尔会冒出来的几句中文。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做梦才会梦到中国来的……
下次睡觉一定要换一个姿势。
“看来你不知道?”女孩平静地问他。
“我、确实……”他低了低头,嗫嚅道,“不清楚。”
末了又苦哈哈地自我找补,“听起来不太可信是吧,啊哈哈、哈哈……”
“咕——”
腹中一声巨响冒出,打断了他尴尬的自嘲。
沢田纲吉顿时捂住了肚子,几抹难堪的红晕爬上双颊,抬着眼皮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女孩,而后弱弱道:“抱歉……”
女孩一直毫无波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丝松动,好像变得有些无奈,声音也放柔了些,但还是一板一眼地问道。
“要跟我回家么?”
“哎——?”
……
沢田纲吉说不上来,到底是平白无故把陌生人带回家的少女单纯一些,还是三言两语就被人骗走了的自己更单纯一些。
总之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展开的时候,他已经痴愣愣地跟着那名酷似七濑花火的少女进到了一间小屋子里。
这是一间十分简朴的房子,看上去像是租的,不大的空间里只有生活必备的床和桌子,以及窗边简易版的厨房。
屋内的颜色组成也很单调,非黑即白,不知是因为屋子的主人过分喜欢黑白,还是单纯讨厌黑白以外的色彩,整体望过去,有一种死气沉沉的空洞感。
就如同少女始终不变的眸色一般。
沢田纲吉还在心情复杂地四处打量着,一桶香味与热气交织的泡面就已经落到了眼前。
“家里只有泡面了,能将就么?”
“当然可以!”他拘束地应道,“有吃的就已经很好了,真的非常感谢……”
少女木木地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他的道谢,旋即给他递上一只泡面桶内自带的塑料叉子。
然后静静地看着他疑惑地接过,握在手里,却始终没有动手。
好像踌躇着什么一样,他嘴角动了动,终于为难地开口:“那个……有筷子吗?”
难以置信,中国人居然是用叉子吃泡面的!?
女孩愣了愣,“用不惯叉子?”
但也没有纠结,转身给就他从厨房里取来了一双木筷。
后来看他终于吃上了泡面,她也没有对着别人吃饭的习惯,便独自坐到了书桌前,从包里拿出学习资料,一声不吭地学习起来。
而沢田纲吉小心翼翼地嗦着嘴里的面,细嚼慢咽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生怕吵到不远处那道正专注看书的身影。
于是就在这针落可闻的空间里,他战战兢兢又满足地吃完了一桶泡面,被裹腹的满足感令他心情大好,不由感叹连梦里的泡面居然也能如此美味。
接着百无聊赖,他继续打量起这方窄小的空间。但单调的陈设实在是没什么好探究的,千回百转之后,还是将视线轻轻地落到了少女的身上。
她很白,是没有血色的那一种苍白,连正午悄然溜进跳跃着金粉的日光,也无法在她脸上增添出任意一点暖意。
此时校服的袖子因为枕着桌面而被她挽起,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和印在白皙的肌肤之下,那星星点点、或深或浅的淤青。
沢田纲吉当下便觉得很碍眼。
如同一个精致的布娃娃被人刻意弄脏,于是所有的美丽再也掩藏不住这一抹败笔。
“你的手……”
少女终于从书本中抽身,顺着他的话音看向了自己的手腕,然后又不甚在意地将袖子拉下,“没什么,不小心撞到的。”
骗人。
他抿了抿唇。
偶然撞到是不会形成那样错落的伤口的,分明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才会这样。
他最清楚不过了。
一股深深的怜悯和无力幽幽腾升至心间,沢田纲吉想不通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与世无争的一个人,也会遭到那样的对待。
分明是同样的一张脸,而花火……
花火却……
他突然怔住,不由自主将视线重新投回她的手臂上,虽然那里已经被白色的校服衣料牢牢掩盖。
“你的伤口……会一下子就好吗?”
少女被问得很莫名,她蹙了蹙眉,“哪有正常人的伤口一下子就能好的?”
“可……”
可花火能。
沢田纲吉甩了甩头,警告自己不许再把眼前人和花火搞混。他努力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丢弃,然后朝少女说了句抱歉。
少女不解地摇了摇头,感叹一声这人好奇怪之后,倒也没打算将他无厘头的疑问放在心上。
便旋即垂首敛眉,打算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书本里。
只不过挪动的手却正好碰到了桌沿上的什么,随着“啪”的一声,有木质的物品掉落到了地上。
是一个相框。
沢田纲吉比她更快反应过来,出于被投喂的回报,他两步并作一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捡起来。
接着相片里的人就这样顺势闯入了他的视野。
看上去是一张家庭的合照,年幼的小女孩被父母自左右两旁托着举起,灿烂的笑靥里昭示着那一刻的她好像拥有着全世界独此一份的快乐。
沢田纲吉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是谁。
是她。
与如今的她精神状态截然相反的……儿时的她。
他心念骤然一动,有不知名的怜惜一点点泛了上来。
说起来,她看起来不过是与他相仿的年纪吧。
家人呢?
浓烈的探究被克制在眼里。
少女淡淡瞥了沢田纲吉一眼,很快读懂了他眸底的情绪。于是也没有遮遮掩掩,直接道:“照片里那两人是我父母。”
然后在他张嘴发问之前,又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已经死了。”
轻描淡写地,好像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甚至连嘴角都罕见地微微勾着,漆黑的眸光里看不见任何情绪,整个人如同一只无悲无喜、灰败无情的玩偶。
直至这一刻,沢田纲吉终于再也无法从眼前人身上找到分毫七濑花火的影子。
除了相似的五官,这个人……没有一点是与他喜欢的女孩相同的。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深知两人不一样,可他此刻的心却像是被人狠狠的攥住了一样,带起一阵窒息般的心疼直通后脑。
“对不起……”他苍白又无力地道歉着。
她微怔,终于笑了笑,“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他们的离世又不是你造成的。”
“可我……”
不该因毫无意义的好奇而企图去窥探那些伤痛。
沢田纲吉内疚地低下了头,相框里女孩的笑容还在一阵一阵地刺痛他。
可转瞬之后,又有什么画面如同一瞬相接的电路,从他的脑海里一通而过。
是错觉吗,他似乎在很久以前,见过她。
不是因为她相似于花火,而是儿时……他真切地见过照片里的这个女孩。
在那一片汹涌危险的海域里。
“你……”
他感觉脑子乱如浆糊,被断断续续的回忆不断刺激着,“十年前,你是不是在海边溺水过?”
待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他又懊恼地挠了挠头。
这番询问大概毫无道理。
毕竟只是梦里的人,又怎么会真的与他有过交集?
可少女却疑惑地歪了歪头,间接证实了他这个一闪而过的疯狂念头。
“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
沢田纲吉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震撼和错愕。
他怎么知道?
因为他也溺水过。
为了救她。
有什么断开的命运好像终于在这一刻相接连成了一个环,汹涌又莫名的宿命感几欲要在一瞬将他淹没。
沢田纲吉感觉脑海里在嗡嗡作响,而对面的她似乎也被此挑起了兴趣,罕见地主动展开话题。
“难道我们见过吗?”
她一成不变的眼眸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