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成看向灵翊。

她好像听懂了黄蜀兴的话，歪了歪头，眼睛里也跟着闪过一丝疑惑。

见四下无人，巫成问道：“小鬼，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死的？是意外，还是被人害死的？”

灵翊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记得正常，”黄蜀兴说，“魂魄离体的时候记忆多多少少都会受损，不一定哪天就会想起来，只是……”

“只是什么？”巫成追问。

黄蜀兴深吸了一口气，手掌上的疼痛让他的声音开始颤抖。

“你们的时间不多了。”黄蜀兴把目光移向老傩面师，“阴阳对立，老师傅，你和小鬼属血脉至亲，她每活一日，你的阳气就会被她消磨一分，若是不快些助她投胎，你会被她耗死的。”

果然，黄蜀兴的话和巫成的猜想完全一致，若是再拖下去师父真的会死。

“那我们该怎么办？”巫成又问，“怎么才能送灵翊投胎？”

黄蜀兴道：“至少要帮这小鬼找到身体吧，魂不归体，谈何投胎？”

眼看天色已深，黄蜀兴和师父都开始犯困。巫成带着灵翊走出傩堂，来到院子里坐下。

他毫无困意，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墨蓝色的天空。

老傩面师对他有恩。

刚过来的时候，巫成穿到了一个乞丐的身上。他穷困潦倒，几乎饿死，是师父路过给了他一个窝窝头，还把他带去家里洗了个澡。

从这天起，巫成就跟着师父开始学习雕刻傩面具。他毕竟是建模师出身，在学校时还学过几年的雕刻，师父略一指点他便开了窍，雕出来的面具又漂亮又细致，师父赞不绝口，索性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他，毫无保留。

而巫成也不负所望，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成为了村子里最年轻的傩师。

“我现在有的一切都是你爹给的。”巫成说，“所以我说什么也得送你去投胎，就当报恩了。”

灵翊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小鬼。”巫成叫她。

灵翊转过头看着巫成。

“在刀山上的时候，你救了我对吧？”巫成说，“那袋银子是你砸回去的，是不是？”

灵翊点了点头。

“你还说了一句‘活该’是不是？我听到了。”

迟疑片刻，她又点了点头。

巫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既然能说话，就别老装哑巴了。以后多跟师父说说话吧，不然等你投了胎，想说都说不了了。”

灵翊摇摇脑袋。

“为什么？”

“别人看不到我，你们和我说话的时候，他们会害怕。”灵翊磕磕绊绊地说道。

巫成想了想：“那就在家的时候说吧，师父一定会高兴的。”

夜深了，巫成躺在台阶上小眯了一会，直到天际开始泛白，灵翊推了推他。

巫成打了个哈欠，起身走进傩堂，叫醒熟睡着的黄蜀兴：“黄杵师，鸡要鸣了，开始准备点光吧？”

鼾声顿止，黄蜀兴揉了揉眼：“好。”

傩堂的小伙计也陆陆续续地来了，他们按照黄杵师的要求备好了鸡血、朱砂和金粉，又将三者倒进碗里融合到一起，奉到了神台上。

不多时，金鸡报晓，黄蜀兴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点燃后悬空放置到碗上。等灰烬尽数落到碗中后，他拿起毛笔搅了搅，神色庄重地往面具的七窍点去。

-天光光，地光光，日月星辰放辉光。

他点着光，口中念念有词。

-一开眉心天门光，二开双耳听阴阳；三开灵尖映鼻光，四开丹朱开口光……七开双目点眼光。开光点窍，百煞潜藏！

黄蜀兴挥毫撤手，三副傩面具登时开眼，神仙下凡，众人立时跪拜。

傩面点了眼，派头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开路将军一双怒目炯炯有神，灵翊被他盯得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往巫成身后躲了躲。

黄蜀兴从师父手中接过神牌位，蘸饱血墨后又从上面写下几个大字：本境嚎啕戏神之位。

唱过赞颂词，黄蜀兴将收猖的瓦罐取下递给傩堂的小伙计：“把这个埋起来，再等天明烧掉牌位，开光仪式就成了，到时候再将这三副面具直接收箱就行了。”

小伙计点点头，接过瓦罐走了出去。

眼瞧着开光仪式圆满成功，巫成也终于放下心来。他坐在神台对面仔细端详着神台上的开路将军——他是傩戏中的开道神，容貌凶狠。

师父说，越是这样的傩面就越难雕刻，开路将军虽属凶神，可他却是扫除五方邪魔的正神，所以开路将军的模样可以凶妄，但绝不能邪佞。

因为手艺不精，不少傩面师止步于此，可巫成却把他雕得很好，突眼圆睁，獠牙锋利，神态更是栩栩如生。上完漆的那一天师父捧着这副面具看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抬手抹了抹眼睛：“好啊，这门手艺终究没有折在我手里。”

巫成不解：“你既然这么在意，为什么之前不找个徒弟？”

师父只是摇头：“你不懂，徒弟好找，可是传承人难寻。”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巫成的双眼有些迷离。困意上涌，他背靠着墙想要小睡一会，可就在闭眼的那一刹那他看到神台上竟闪出赤白色的光芒，光晕快速朝他袭来，很快便将他包裹其中。

巫成下意识抬手遮挡，可一个颀长的身影却倏尔出现在他眼前。

“你是巫成？”那人问道。

巫成放下手臂，他看到这人逆光而站，脸上戴着一副傩面。

——开路将军！

巫成赶忙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朝他行礼：“巫成拜见正神。”

“请起。”开路将军音声如钟，“神台上的傩面可是你雕的？”

“是。”巫成垂着眼睛应道。

“果然是年少有为。”开路将军似乎对这副傩面非常满意，接连赞叹几句之后又问道：“可开光仪式既已结束，你为何仍然愁眉不展？”

巫成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将灵翊的事情隐瞒起来：“承蒙正神关照，我……只是有些疲累。”

将军紧接着又自顾自说道：“攀刀山救人，的确损耗元气。巫成，那你知道那刀山的传说吗？”

巫成道：“我听师父提起过，说只要登上去了就能飞升成神。正神，这是真的吗？”

将军一笑，却不正面回答：“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有一部分人拼命想攀上刀山为的是他自己想要成神，而另有一部分，为的却是别人。”

“为别人？”巫成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一种说法，说只要爬上刀山，死去的人就能复生。亦或者，转世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