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海底,贝壳串成的门帘曳地,血红色的珊瑚盘成小山,一尾尾五彩小鱼穿梭其间,漾起一波又一波涟漪。
几个巡逻的虾兵蟹将懒散的从门帘外走过,忍不住看向供奉在帘内的物件。
“你们说殿下是什么意思?这东西带回来就不管了?”
“瞎说什么?这不是好生供着呢!”
“供着是供着,也没见殿下来过一趟,偏生让我们几个日日在这儿耗着算什么?”
“殿下自有殿下的打算,你操什么心?”
“你不想去内殿?甘心守着这个没用的家伙?”
“你小声点,谁说我不想去了。”
“切。”
说话声渐渐远了。
门帘里是单独隔出来的一角,成片礁石错落有致的围在四周,挡住了日夜涌动的海潮。其间,齐腰雕花台柱上供奉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水晶球与台柱相连,温和的能量连绵不绝的从台柱底下往上送。
金色的能量肆虐,在台柱内冲撞,幸而外有阵法加持,在触及到水晶球的那刻,突然变得乖顺不已。
水晶晶莹剔透,由外及里颜色层层加深。在水晶球中间,一片单薄的小小树叶悬置其上,仔细看来叶片舒展、其色深,其上金色的脉络清晰,而那些被驯服的灵力正一点点滋润它。
被养在水晶里的正是被付渊带回来的青耕。
虽然断了根基,使她本就不甚丰沛的灵力更加稀薄。可有了折法加持,她缺欠的先天正慢慢往回补。她发现自己的感官更敏锐了,动作也更灵活。青耕欣喜的想,或许只差一个契机她就能化形了。
日子过得虽好,可惜的是,带她回来的那个人一直没来看她。
青耕早就不记得他的样子,可那天他掌心带着潮气的温度一直暖到了她心里。
她日日待在这个角落,听着门帘外几个虾兵蟹将千篇一律的抱怨,无趣极了。她想恩人来看她,可一日一日过去恩人都没来过,青耕那颗满含期待的心渐渐变凉。可她生性纯良,不过片刻就想明白了:
恩人不来,肯定是被极重要的事给耽搁了。她现在好吃好喝的供在这里,说明恩人心里还是念着她的。
于是,青耕就心安理得的享受起来。
她要好好修炼,争取早日去找恩人。
青耕想的很好,其实不然,她所待的地方不过是北海殿下居所里最偏僻的一个角落。付渊将她带回来随手安置在此处后便忘了,他又被别的有趣的东西吸引走了。
却是可怜了对他日思夜想的青耕。
这天,天还未亮,深海里只看得见几只张大嘴呼吸的蚌壳,一吐一纳间珍珠光泽一明一暗,像天上的星星。
青耕还迷糊着,就听见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往这边走,她们手里的夜明珠煌煌,刺的她睁不开眼睛。
“来人啊,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清出去!”
顶着骤然出现的强光,青耕勉强看清一个长相艳丽的女子带着一群小蚌精浩浩荡荡的闯进来。她们手里拿着各种奇怪的工具,随着为首女子的一声令下,那群小蚌精很快就清扫起来。
一时间,清澈的海底变得浑浊。扬起的尘埃将海底搅得乌烟瘴气,幸好青耕待在水晶球里,这才免了罪。
杂七杂八的声音乱糟糟的,青耕也不困了,反而好奇的东张西望。她待在这里实在太无聊了,好不容易有人过来,她自然不愿意放过机会。
这番动静维持了足足两个时辰,等她们收拾到这边时,青耕由原先的兴奋已然变得昏昏欲睡了。
“圣女,您看这是什么?”
青耕一个激灵,近在咫尺的声音将她的好梦搅乱,她动了动发僵的身体,凑到近前。
听到呼声,为首的那名女子走上前来。
付柔伸手戳了戳水晶球,一阵水波似的浪潮袭来,她惊讶的收了手,饶有兴致的围着青耕看。
水晶球里的青耕也跟着荡了荡。
雕花台柱很常见,罩着树叶的水晶球也很普通,付柔绕了一圈,目光被两者之间的阵法所吸引。
淡蓝色的阵法慢悠悠的转,台柱里肆虐的能量给阵法上的蛟龙图腾镀了一层浅淡的金,再流到水晶球里时,又被染成了生机勃勃的绿。
阵法画的不是很精妙,但胜在有效。
看来小殿下可真是没少费心。
付柔一眼就看出这阵法出自付渊的手笔。付渊不喜阵法,他惯用的无非是刀、枪、剑、戟等冷兵器,对此类法术向来不屑。
若不是因为非要与天族太子殿下较个高下,付渊该是碰都不会碰。
可因为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树叶,小殿下竟又将阵法捡起来,还有模有样的将她供奉于此。思及此,付柔心里仿若堵了火,恨不得将这碍眼的东西撕烂。
她随意画了几个符咒,生生掐断了供奉给青耕的灵力。
此时已然天明,天光透进海底,经过层层浪潮,只剩点点未尽的余晖。付柔手持水晶球,对着照进海底的阳光,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毫无特点。
她冷笑一声,说了句“无用的东西”就随手将水晶球扔到了尚未打包的废物堆里。一阵乱响,水晶球滴溜溜滚到了地上。
霎时,海浪轻拍,绿波荡漾。
一股异样的能量波动惊醒了窝在自己榻上正好眠的付渊。他一睁眼,凌冽的眼锋扫过,下一瞬,人就出现在了付柔身边。
“怎么回事?”
尘埃散去,波光粼粼的海水荡漾,在绵密悠长的浪潮中一个玲珑有致的身影逐渐显现。
付渊转过头,饶有兴致的看向那边。
长发齐腰,散漫的落在两侧腰窝,遮住一大片白腻的后背。竹青色长衫虚虚拢住她姣好的身段,落在长衫外的脚踝竟比过了蚌壳中的珍珠色泽,玉足无措的交叠,显得这个姑娘有些心虚。
她低头扯了扯罩在身上的长衫,明显还不适应。
身后一把泛着冷光的长剑不偏不倚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说!你是谁?擅闯我龙宫有何目的?”
青耕摆弄裙衫的手一顿,颤颤巍巍的转过身来。未施粉黛的脸上满是惊惶,堪堪掩住欲与人分享的喜悦,那双含笑的眼睛里泛起盈盈水光,像只无辜又可怜的惊鹿。
在看见她的一瞬,付柔手中的长剑一偏,吹弹可破的肌肤霎时见了红,沾染了血色的刀锋又顺着往里进了几分。
“说!”声音较之刚刚明显带了心虚。
“哐当!”长剑被拦腰斩断,青耕兀得后退一步,脚下一个踉跄,后背却贴上一个温暖的怀抱。
“谁敢动小爷的人?”
一睁眼,眼前是熟悉的纱帐,青耕握紧的手一松,从床上撑着坐起来。天色愈明,菩提枝叶繁茂,透过支起的窗柩,得以看见外面斑驳的光影。
今日是个好天气。
垂散的纱帐已被人挂起,江疑手持书卷,借着天光览阅。听见床榻这边传来动静,他将书放到桌上,走过来倾身碰了碰她泛着冷意的额头,眉眼间有些许无奈。
青耕揉揉惺忪的眼睛,恍惚间分不清到底是在现实还是梦境。
“怎么了?睡迷糊了?”
“嗯,脑袋是有些昏。”青耕直觉不想将昨晚梦中的事告诉江疑,遂另起话头。“今日殿下怎得还在宫里?”
“我在等梓琴。昨儿不是说好让她回来,可都这个点了,她还没来,估计和你一样赖床了。”
被人当面说赖床,青耕还是有些羞涩。提到梓琴,不可避免的想起昨日见到她手臂上的伤,青耕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昨日去见梓琴殿下可能没看到,她手臂上竟多出了好些伤,我瞧那些伤也不像是魔族留下的,梓琴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别人见她受了伤又趁机落井下石?”
江疑上前来将另一头的床帘撩起来挂到挂钩上,天光完完全全倾泻进来,暖意顿时笼罩住她。
“卿卿真是话本子看多了,梓琴那样胆小的一个人,会得罪谁?许是侍弄花草时不小心划伤的,以后让她多注意,免得让卿卿担心。”
“真的吗?”青耕往被窝里缩了缩,不死心道:“可是那伤口…”
“卿卿难不成听说了什么?”
江疑站在床头看她,一大片阴影兜头盖下,将青耕完全笼在其中,来自上位者的逼人感觉多了几分。
“没、没。”受不住江疑直勾勾的眼神,青耕只好往被子里躲,被角捂住口唇,连声音也变得没有底气。
“连卿卿也学会骗人了。”床边陷下一块,江疑坐到床边,伸手将青耕盖过头顶的被子掀开,日光洒在他笑意盈盈的脸上,那股压迫的感觉又轻了。
“没有。”
“罢了,卿卿不愿说就不说,我已煮好了粥,等卿卿起来吃正好。”
两人说辞相同,可青耕就是觉得那些伤口不寻常。
感受到青耕的心情低落,江疑微微一笑,倚在床柱子上看她,眼里温柔满溢:“想必卿卿也知道,这段时间天界不太平,只得委屈卿卿留在宫里,等这段时日过后,我就带卿卿去看师兄和小红可好?”
“真的吗?”青耕的眼睛突然亮了,半窝在床上的身体也坐直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我一定乖乖听话,等殿下带我出门。”
两人正说着话,梓琴就回来了。她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只是留下的伤口狰狞,看起来触目惊心。
江疑走后,两人开始捣鼓做饭。青耕坚持要学会做饭照顾梓琴,加上她刚恢复,正需要食物来补充能量,梓琴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来。
“咳咳咳”,青耕捂着口鼻从厨房跑出来,一阵浓烟跟在她身后也从一人宽的小门中挤出。也就三两日的光景,院中菩提树不可避免的落了一层灰。
“咳咳咳”,青耕忍不住呛咳起来。
因神力没控制好,厨房里的柴火受力不均,未能充分燃烧,烧成黑乎乎的乌木不说,整个厨房也充斥着浓重的柴火味儿。
这烧灼的味儿一直传到了梓琴那里,当时她正坐在偏房窗边给手臂上的疤痕换药。裹束的白纱布脱下,光滑手臂上无端布斥几条血淋淋的伤疤,还未愈合的带着血色的疤痕覆盖在已经结痂的褐色纹路上,新伤添旧伤,看上去可怕又可怜。
她刚从白色的大瓷药罐里掏出金疮药来,就闻见窗外飘来的呛鼻味道,紧接着乌云一般的烟雾飘来,混合着青耕一声声低压的咳嗽。
她吓得赶紧将纱布重新裹上,慌忙从偏房跑出来,见青耕好端端站在院子里颇为无奈的盯着厨房,心下稍安。
“神女,你这是…”
“啊?”青耕有些不知所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将两只熏得跟煤炭一样黑的手背在身后,眼神飘忽,“我没事。”
“哗啦”,冷水泼到还燃有余火的灶台里,“刺啦”一声,火灭了,青烟袅袅,还能闻见松木的清香。
“梓琴…”等烟雾散尽,站在门口看梓琴忙里忙外的青耕不好意思地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的说,“你再等我会儿,饭很快就好了。”
锅盖揭开,一阵白雾似的烟滚冒出来,不同于刚才的呛味儿,糯米的香甜满溢出来。青耕欢喜的跑上前去,“成功了。”
沉着脸的梓琴朝里看了一眼,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忙活儿半天,总算做出来了。”
“我给你盛。”又一顿手忙脚乱的翻找,青耕从碗柜里找出碗来,给两人一人盛了一大碗。
日光正好,菩提树结了果的花苞儿微微冒出一点粉嫩的头,相互挤着要探索这热烈的春日。
顾念青耕喜坐于树下花坛,江疑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桌,正好安在树下。
这会儿两人就坐在菩提树下,面前摆了刚煮好的热粥。
“嗯,味道不错。”青耕率先尝了一口。
她脸上被柴火熏黑的痕迹还在,梓琴抬眼,对着青耕指指脸上抹黑的地方,然后才慢慢喝了一小口。白色的米煮的软糯,吃进嘴里,温温的带着糯米的香甜,将胃也暖的很舒服。
头顶菩提伴着细风浅唱低吟,两人默不作声吃了半晌。期间青耕多次拿眼去看梓琴,梓琴不着痕迹的用外衫将手臂上的伤口遮住,先问出口:“神女可是有话想说?”
微风吹过她散在耳旁的碎发,青耕嘿嘿笑了,又从碗盆里舀了一大勺热粥给梓琴添满:“没事、没事,你多吃点。”
梓琴看着自己面前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