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让青耕久等,在答应她的第二天江疑就推了公务,陪她去看望梓琴。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宫,路过成片的桦树林,来到洛华宫后头一间不起眼的小院。木栅栏门虚虚掩着,天光透过中间的门缝,可以看见里面弯曲的碎石小道以及长势喜人的花草。
有细碎的声音从院里传来。
“妹妹,你的伤好些了没?那天真是吓死我了。”
“可不是嘛,当时我还在地里采花,冷不丁天地突变,吓得我立马缩回洞里。幸亏我跑得快,不然指不定被伤成什么样呢!”
“好些了,多谢姐姐们来看我。”
“这还不算什么,晚上那个魔神杀过来的时候才叫人害怕呢。”第一个说话的女声又响起,只是声音比刚才低了很多。
“谁说不是呢。”
江疑先一步上前将门推开。
不大的院子里种满了各色花草,小道旁红、蓝色的花儿斗艳,微微俯身,满鼻的馨香扑来。小院左侧沿墙种了满壁牵牛,花神布恩,牵牛花疯长,不过一昼夜,竟爬满整面墙壁,开出淡紫色的粉嫩花朵。它们朝着太阳,绽开带着褶皱的花瓣,沐浴在晨光里。
梓琴一手叉腰,一手提着水壶,正躬身在那儿浇花。有两个面生的仙子站在她身边,围着她说话。
听见外面的声响,说话声立马止住,三人齐齐回过头来看。
“见过太子殿下、神女。”
“梓琴!”青耕快步上前,同另外两位仙子笑笑后,自然地拉住梓琴的手,看她好端端的站在日光下,心里便由衷替她高兴。
“伤好的怎么样了?让我看看。”青耕径直从她手中拿过喷壶,水汽在空中散开,像开出的花。
“神女,我没事。”
光是想起缘溪走廊那日昏暗的天空,烈烈吹响的劲风,遍地凋零的狼藉就无端让人生出怯意。
“让我看看。”虽然温柔,但也坚定。
梓琴知道若不让青耕亲眼看看,她心里终是难安。两位仙子看见江疑来了,正忧心自己说的话到底有没有被听见,此时见梓琴为难,颇有眼色的先行离开了。
送走两位仙子后,梓琴深知拗不过青耕,只好叹一口气,走进屋内,露出胸口上焦灼的伤势。
红紫交杂中带着结痂的黑,白嫩肌肤上一大片被魔物侵蚀的痕迹生生破坏了美感。这些伤落在梓琴身上却比落在自己身上还难受,那是梓琴的伤痛,却也间接成为了她的伤痛。青耕不敢去碰,匆匆看过一眼后,就快速帮她把衣服穿好。
“这是我从殿下那里讨来的药,你要按时擦,用完再同我说。”
“好。”梓琴乖乖应下。
青耕别过头,不欲再去看那伤,转头时余光看见梓琴抬手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满布的新鲜伤痕。
“这又是怎么了?”她一把抓住梓琴的手臂,那些纵横交错的拇指粗细的伤痕遍布,有些结了痂,只剩下淡淡的褐色;还有些是新添的伤,朝外翻着,血肉模糊。只一眼,青耕就看出这些伤痕的不同寻常。
若是被魔物所伤,应如她胸前伤口那般焦灼。可现下她手臂的伤痕边界分明,其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显然不是出自魔族之人。
梓琴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一分,她慌张将手挣脱,背到身后藏好,支吾道:“没事儿,一点小伤。”
“这是小伤?”青耕气的嘴唇都在发抖,“新伤又添旧伤,还是小伤?到底是谁伤的你?”
快速将衣服穿好,确定手臂上的伤口不会再被青耕看见后,梓琴跪坐于地,从桌上温好的壶里倒了杯茶,讨好似的推到她面前,“真是小伤,我平日忙碌惯了,闲下来养伤没事做竟无聊的很,就想着将院子打理一番。没想到侍弄花草时不小心擦伤了,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倒让神女挂心了。”
从门内往外看,墙边的牵牛花热烈生长,像是直接开在冷墙上。花朵随着太阳已经转到西边去了,院子里一片静谧安详。
“伤也看过了,神女该放心了吧。殿下还在外面等呢,我这就将殿下请进来坐一坐。”
“诶?”
有了江疑的加入,小屋里立时显得逼仄起来。梓琴给两人添了茶后,自觉地想要去屋外,却被江疑叫住。
“身体可大好了?”
相比于和青耕相处时,梓琴显得很是拘谨。她两手在身前放好,规规矩矩地答道:“已经大好了。”
“虽然我为卿卿捏了一个假人,可它终究不是你,若身体好了就尽快回来照顾青耕吧,别让她担心。”
“是。”
看着梓琴和江疑一问一答,青耕总觉得两人都像戴了假面,客气疏离的近乎陌路,可分明大家一直朝夕相处。
“人看了,伤也看了,这下可以放心了吧。”江疑捉住青耕微凉的手,慢慢将温热的神力传给她,“出来也够久了,我们回去吧,等梓琴再拾掇拾掇,明儿就能在洛华宫看见她了。”
想起梓琴在江疑面前束手束脚,青耕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古怪情绪。
两人按着来时路返回,浅草没过鞋子发出“莎莎”的响声。一时无话,青耕的影子被拉的老长,与前面江疑的影子重合。
一路上,青耕都在想梓琴手臂上的伤。远远地,宫门口似乎有一个仙子在门前鬼鬼祟祟,当触及到她的眼神时,眼中明显闪过一丝亮光,可在看见她身旁的江疑时,那亮光又黯淡下来。
未等他们走进,那个仙子就迎上前来对着江疑和青耕盈盈行了个礼:“见过殿下、神女。”
“天后娘娘记挂神女的身子,特地让我来请神女去万凰宫一叙。”
出云苑天后一阵急语抢白还隐隐记在心头,青耕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显得有些不安。
“这是母妃身边的女官,既然母妃有心要请,卿卿不妨去一趟。”江疑捏了捏青耕垂在身旁的手,低下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放心,我陪着你。”
青耕侧头看了看江疑,冲那位仙子点点头:“那就有劳姐姐了。”
“神女请。”
三人相跟着一前一后去了。
万凰宫一片辉煌,金色吊顶上镶满亮闪闪的细钻。挡风的帘幕上也穿插着金线织锦,甬道墙壁上活灵活现的神仙比邻。
这是青耕第一次踏足洛华宫以外的宫殿,她默默跟在女官身后,不敢乱看,以免坏了规矩。
“就数你会哄本宫开心,你姨父交代你的事情做了没?整日就在本宫这里贫,等火烧屁股了又磨着你太子表兄?”
“姨母,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怎么还在提?我早就不求表兄帮我了,何况他现在落在温柔乡,哪里有时间管我?”
还未进得殿内,就听见里面传来天后的声音。遥想在出云苑对自己的急声厉色,青耕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又开始紧张起来。
“你呀!”
“娘娘,殿下和神女到了。”
声音戛然而止,天后娘娘脸上闪过极快的不自在,而后竟朝青耕微微一笑。
“母后。”
“见过天后。”青耕皱眉,忍着心中不安,恭敬的行了礼。
“来,好孩子,快让本宫好好看看。”热情的仿佛和出云苑那天不是同一个人。
青耕依言上前。
天后一身金灿的礼服,其上坠着五光十色的宝石,晃的人眼花。
直到这时,青耕才将这位天界最尊贵的女子看清。长年高位,使得天后身上多了一份别人没有的威严,光是坐着就让人生出敬畏。光洁的脸庞熠熠生辉,看向你时自然而然产生一种温柔的距离感。
青耕只看了一眼,就埋下头。
天后娴熟的拉着青耕的手,很是眷恋的拍了拍:“好孩子,你瞧瞧你,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主动来看看本宫。本宫日日待在宫里,也没个贴心解意的可心人儿陪本宫解闷。本宫是日日夜夜盼着你来,结果你倒好,三天两头生病,反而叫本宫为你担心。”
天后这一亲昵的态度让青耕受宠若惊,她忍住将手抽出的冲动,勉强扯出笑:“是青耕身子不好,惹娘娘担心了。”
说着就要跪拜。
天后忙拉住她,挥挥手:“咱们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而后竟主动提起当日出云苑的事,“江疑是天界太子,他的婚事自然要慎之又慎,订婚毕竟不同于成礼,牵涉的事情很多;况且为了六界众生,你的身子也确实亏损,本宫将婚期往后延,你不会有意见吧?”
“娘娘思虑周全,青耕没有意见。”
“以后你就多来这宫里陪陪本宫,等你身体养好了,本宫就昭告天下,为你和江疑举办婚礼。”
“娘娘…”
她见青耕似是又要拜,忙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打趣道:“你就别跟本宫客气了,江疑那混小子可一直盯着本宫呢。”
青耕微微红了脸,侧身看去,见江疑果真一眼不错的看着她们,心里不由安心许多。
“这些是本宫早为你准备的补品,你先拿回去吃,吃完了本宫再遣人送来。”
“姨母可真偏心,有了儿媳就忘了我。”
“你天天上蹿下跳跟个猴儿似的,我还要给你什么?再给你补补让你有力气将我这宫殿拆了?”
“哼,姨母就是偏心,我不和你们争,我找神女玩儿去。”说着,就上前去将青耕拉走。
“好好好,让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去。”
眼见江疑也要抬腿跟上,天后突然冷了声:“太子也许久没来了,就留在这里陪本宫说会儿话吧。”
江疑蹙蹙眉,转头见青耕朝他眨眨眼,便顺从的没有再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