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与此同时,魔界寻欢殿内,倚在躺椅上的折清浑身莫名一僵,半晌,他面色变了又变,下一刻,就化成一道黑烟消失在原地。
天光乍现,一抹白的纯粹的光亮以魔物为中心爆开。青耕身上的束缚突然松了,一道熟悉的幽香袭来。
在她闭眼之前,她看见的是江疑颤抖的、毫无血色的脸。
“青耕!”
破开的天空只亮了刹那,定唐一出,悬在腰间的小匕首迎风变成一把巨剑,旧金云纹上血色招展,其上磅礴的神力蔓延,带着江疑沉郁的怒火盖住了破开的一丝澄澈明亮。花田土地崩裂,其上栽种的花草七零八落的折在地里。
残败的缘溪走廊宛如人间地狱。
定唐一出,山多怪雨,风云之所出焉。
暗沉的天色下拉起雨帘,密密的雨落下,填满了那些不平的小坑。狂风大作,空气里全是残枝败柳,混着土壤的潮湿,闻起来有种难闻的腥臭。
江疑眼里几乎没有焦点,雨打在身上也毫无知觉。他抱着青耕的手在抖,许久未有过的情绪逐渐涌上来。刚刚在清心殿,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遂丢下看到一半的奏章,起身去看窗外肃肃青松。
他不知道自己心慌什么,只是此刻必须要见青耕一面才能安心。
他立时回到宫内,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他突然想起夕妍今日去办他交代的事了,没能守在宫里。当下心底一点点的不安被无限放大,他甚至来不及发怒,赶忙催动子笺,顺着它的指引,竟到了缘溪走廊。
越往里走,他心里越慌。
天地色变,狂风席卷,整个缘汐走廊支离破碎。被他捧在掌心,恨不得千娇万宠的姑娘竟被不知从哪个腌臜地里蹿出来的魔物给伤了。
束缚她的铰链使她跟缘汐走廊被践踏的花草一样,摇摇欲坠。
江疑心中蓦的一疼,紧接着就是无穷无尽、排山倒海的怒意,他真恨不得将那魔物碎尸万段。
不可抑制的杀气转化为神力缚于定唐,然后不避不闪的刺向魔物。江疑身上弥漫着强大而又凌冽的杀气,与平日那个温柔体贴的他判若两人。
直到将青耕抱在怀里,江疑才有一种失而复得的不真实感。
而那魔物,则轻飘飘的被扼杀在幻想的温床。
雪白的长衫染上点点殷红,像是白雪地里毫无预兆飘落的红梅。江疑眸色一暗,颤着手将青耕脸上的鲜血抹去。他甚至都不敢太用力,怕青耕就这样碎在他怀里,像八百年前那样。
“卿卿。”
他轻声唤着,额头贴着她,当感受到温凉的触觉时,他才感觉自己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殿下!”羽烬带着一众天兵天将匆匆赶来。缘溪走廊恢复了往日宁静,剩下残烂的九曲回廊、连根拔起的各色花草以及力量碰撞冲击的遍地狼藉提醒着缘溪走廊的不寻常。
天色澈开了,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清亮的夜色下江疑一袭白衣显眼。
“殿下!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惩处!”
“你们确实该死!”江疑忍着惧和怕,将心头乱窜的戾气压住。他小心翼翼的托起青耕,慢慢站起来。晚风拂过他的长衫,带来一丝凉意,可这点凉压根不及心底的痛,他看也不看羽烬一眼,径直越过他,“今日作乱的魔物已经被我处理了,当务之急是要找出其他潜藏在天界的魔族,他们既然敢伤害卿卿,就要付出代价。”
“先将这里的事处理好,之后本殿再找你们算账。”
“是。”
“青耕…”
“青耕…”
漫步于一条小径,周围开满了成片的郁兰,淡黄色的花朵儿压得枝弯,扑棱棱几只小鸟落到花枝上,引得花枝打颤。青耕走过,惊起几只飞鸟,带走几片残花。
远处似乎有人在叫自己,青耕停下脚步细细听了阵,那声音忽远忽近,显得不很真切。心头莫名泛起一丝冲动,青耕提起裙摆,努力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可是好像有人在同她玩笑,任她怎么跑,那声音都不远不近,隔着一段距离。她无端听出唤她的人的痛苦,声声低吟婉转、哀怨幽泣。
青耕茫然四顾,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要到哪儿去。
“青耕…”
那声音又来了,青耕心口蓦得一疼,迫使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广袤无垠的天空下,盛开的郁兰和着微风低吟浅唱,耳边掠过的风声宛如喃喃低语,她一人站在花丛中,孤立无援。
青耕一无所获,只觉心里闷闷的,难过的想要大哭一场。
在床边守着她的江疑身形一顿,嘴角处慢慢洇出一丝血迹。他抬手将那抹血迹擦掉,眼神阴翳的盯着虚空。
“青耕!”
“青耕!”
青耕陷入梦境,她知道有人在唤自己,可眼皮重似千斤,压得她根本睁不开。
“青耕!”
一股温暖的灵力从她的手臂流入,沿着她周身流转,舒服的像暖洋洋泡在温泉里。
画面一转,又是那个阳光大盛的午后。
青耕开了神识不久,就和小红、冬青打成一片。那日他们正闹得欢,压根没注意有个身影慢悠悠的往这边来。
在青耕还没开神识之前冬青就把这与自己同枝的小丫头划入自己的领地,现在陡然学会说话,还脆生生的唤他师兄,更是乐得他合不拢嘴。
一尾小红鱼从水中跃起,狠狠的咬了冬青一下:“真不要脸,就知道骗人家小姑娘。”
冬青气的跳脚,他不敢骂出声,只敢自己嘟嘟囔囔抱怨几句,生生咽下被咬的疼。他偏还要迎着淡淡清风,装出玉树临风的模样:“红潆潆,别以为本少爷不知道,你就是嫉妒本少爷现在有小师妹了。哼,再嫉妒,小师妹也是我冬青的小师妹,跟你红潆潆可没大多关系。”在太阳底下,他洋洋得意的翻弄身体,金灿灿的光彩落到叶片棱角,闪闪发光。
良久没听见红潆潆说话,冬青低头看过去,大声问:“怎么?堂堂太液池一霸被本少爷说中了?哈哈哈,红潆潆…”
“你…”声音突然变了调,“你怎么脸红了?”
“少管闲事。”小红被他呆头呆脑的样子气笑,一转身,尾翼带出的水花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清泠泠的弧度,在阳光下,像是架在水天之间的彩虹。
“诶!不会是太阳太大,将你给煮熟了吧?”看着小红越游越远的背影,冬青挠挠头,参不透其中名堂。
“呆子!”
“师妹,你说说…”冬青转过头正想同自己刚认的小师妹调侃几句,陡然感觉身旁一股冷风吹过,凉飕飕的。他心里突突直跳,一回头,那傻丫头竟被人从树上摘下来了!
“大胆!什么人竟敢随意攀摘神树?”
他霎时化成人形,落到地上,虎视眈眈的看着站在面前的不速之客。
长身玉立、蓝袍加身,眉眼间的戏谑玩笑引得冬青后背一凉,“完了”,在看清眼前之人竟是北海殿下付渊时,冬青腿都软了。
付渊,北海龙王的小儿子。据传龙王妃生他时,北海出现了万年难遇的祥瑞,这番动静惊动了天界的天帝、天后,连他们都巴巴送来不少好东西祝贺北海龙王。是以龙王和王妃对这个儿子十分溺爱,要什么给什么,最后养成了付渊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成年后,付渊名正言顺的成了龙宫太子,因他冰雪聪明,得天独厚的运势加上一张少年英姿的脸,毫不意外的与天族太子江疑齐名。尽管脾气不太好,却照样引得天上地下不少仙子芳心暗许,可他一概不理,照样我行我素。他干过的荒唐事不少,就算花上三天三夜恐也罄竹难书。对于他干过的这些事,龙王和王妃也是一笑置之,算作小孩子的调皮天性。
天资卓绝、随性妄为,做事向来无法无天,连天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姑娘落到他手里怕是不会好过。
背靠菩提,冬青勉强站直身子,他一改刚刚的火爆脾气,变得小意殷勤起来。“小仙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北海殿下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本殿下不在意这些虚礼。”
看着付渊捏着师妹的叶柄,有一搭没一搭的当成扇子来扇风,冬青就在心里默默为她捏一把汗。
“瞧,这叶子无甚大用,竟还将殿下的衣服弄脏了,真是不应该,快让小仙给殿下拿着。”
断端渗出的汁液染绿了付渊衣袖,海浪一般的蓝底上多了点绿色,多少看着有些突兀。付渊手一扬,躲开了冬青。
“这点小事就不劳烦你了,本殿自会处理。”
冬青欲哭无泪,凭身份他比不上付渊,论实力更是被人家远远甩在身后。他心一横,突然跪下抱住付渊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还请殿下怜惜,殿下手中拿着的可是我养护多年的妹妹,这丫头刚长醒就断了根,后面怕是活不长,还请殿下放我妹妹一条生路。”
菩提落地,伤及元神。非得是秋日,经历了暖春暑夏后,在没有温度的日头下,随着飒爽的秋风,一摇一晃的落到地上。
落叶归根,才是生命的回归。
“早这样说不就好了,非得整些冠冕堂皇的措辞,听得本殿下脑袋疼。”付渊感受到手中菩提叶在发抖,他叹喟一声,不动声色的渡了些神力给她。“可是如今她已断根,可有什么补救的方法?”到底还是心有不忍,付渊问道。
“先天不足,后天就是再怎么养也很难再补回来。殿下您大人大量,将我这傻妹妹还给小仙,趁现在离体时间短,养在母树身边总能慢慢养好的。”
“如此说来,倒真是本殿的过失了。既然如此,本殿便将这叶子带回去,用北海石晶早晚养着,总能将她养好。”
为了躲懒,付渊才晃到这个犄角来,听见菩提树上一片吵吵,小姑娘软糯的声音不可避免的落进他耳里,勾的他一时心痒难耐。
心血来潮,他想也不想就折断了她的根茎,看着她鲜绿叶脉中的灵力渐渐流失,软糯的声音微不可闻,最初涌起的悸动也淡了,一时就只剩下烦躁。
“殿下!”冬青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光。“殿下,小仙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我北海的石晶还不如太液池的浑水养人?”
“照你的意思,这丫头刚长醒就断了根,一看就活不长久。我要是给你,就凭你这微弱的灵力,能保住她吗?”
冬青和青耕同根同茎,小丫头被摘下时,他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冲击。由菩提供养的神力现在源源不断的挤进他的身体,一边贫瘠与一边富余的生命相互拉扯,扰的他几乎站不住脚。
虽然付渊是始作俑者,但他说的不无道理,冬青霎时泄了气,瘫坐在地上,面色灰白、眼神空洞:“那依殿下的意思?”
“将她养好后本殿亲自给你送回来。”
“此话当真?”
“本殿什么时候说过谎?”不欲多说,付渊将菩提叶随意揣进袖口,转身就走。
早在付渊过来时,青耕就不好受了。刚刚还清晰的画面,一瞬像是被蒙上了层远山薄雾,罩在眼前看不真切。她努力想看清,可那股执念好像要把她撕碎。甫一听到付渊的声音,心头那股难捱的悲伤又潮水般席卷来,叫嚣着要将她吞没。
“青耕!”
温暖的洋流在身体里徜徉,眼皮上压得力减轻不少,多日未曾入梦的回忆在她昏迷时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