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散尽,暖阳重新照耀大地。
江疑缓缓松开背后握紧的手,连掌心被掐出了几条血痕也浑然未觉。阳光落在身上,他才觉得自己仿佛重新活过来一样。
江疑的这点异样没有引起其他神仙的注意,大家的重心都放在了携怒而来、含恨而去的折清身上。
活得久了,千篇一律的日子无聊的让人生厌。时间一长,大家都想找点八卦,还有什么比得上八百年前那场众仙都缄口不提的大战来的有意思?
折清与青耕无疑是焦点,大家都兴致高昂的议论纷纷,可当折清利落的祭出几支灭元箭后,众仙的脸色都变了。
灭元箭是魔族特有的一种箭,箭完全是由魔力凝练出来,箭上附着练箭人的意志。因此灭元箭可以是任何形状,魔力越高、箭气越强,攻击力就越大。据说上一任魔君的灭元箭练到了第八重,可以在任何空间里穿行,常常出其不意的给人致命一击。
没人知道折清的灭元箭练到了第几重,只是听说在这几百年间折清拼命修炼,每每遇到瓶颈,就不要命的往外冲,单枪匹马闯入禁地,酣畅淋漓的与守护神兽战一场。若是不敌,便日复一日的试探、僵持,直到将其虐杀,再将其守护的天材地宝据为己有。
他多的是狼狈的时候。
据说在这些打斗中,他常鲜血淋漓的踏着神兽的尸体,从不知是谁的血泊中取得宝物。
所以今日在见到那带着流光金色的灭元箭时,众仙无一不瑟瑟发抖,否极泰来,只有练到极致,邪恶的灭元箭才会焕发出金色的光泽。可当折清喊出青耕的名字时,众仙又都唏嘘起来。
想必八百年来,魔尊日日活在菩玄神女的阴影里,久而久之,因恨生爱。可能前些日子恰巧听说菩玄神女今日会出席这次宴会,便带着他的魔族公主一起当场挑衅。直到见到神女,魔尊才终于确定自己的心意,想带神女离开,没想到却被拒绝,恼羞成怒下誓要夺回神女。
众仙暗地里相互探讨一番后,觉得合乎情理。但转念想到,魔尊那娴熟的语气似乎两人之前还有些别的渊源,一时又都好奇起来。
但当年之事讳莫如深,但凡知道一二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被遣散到不为人知的荒山野林去。经年久月的,也就没有人提了。还有一些位高权重的仙族都老成精了,每每有人想从他们口中旁敲侧击出一星半点的消息,他们都乐呵呵的同你打太极,偏偏你还别无他法。
一段插曲过后,仙乐重新响起。
仙侍们继续于高台上风姿绰约的舞动,灵动的鸟儿又在上空盘旋,唱起了欢快的歌。众神仙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似乎刚刚折清的出场像是一场梦,荒诞又离奇。
江疑扶着青耕重新在高位上坐下,他能明显察觉到青耕潮湿的手心,正想宽慰她几句,希渠就从一旁走过来,大大咧咧的在青耕旁边坐下,十分娴熟的拉起她的手,看起来十分真诚:“我说菩玄神女,你连折清都不记得了?”
青耕心中一动,“听这位仙子的语气,她以前果然认识折清,而且看周围那些老神仙们的反应,也都说明了她与折清关系匪浅。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引起这么多人的关注?”青耕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动神色的将自己的手从希渠手中抽回:“确实不记得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
希渠望了阵早已天光大亮的云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面色深沉的江疑抢先:“神女很多事确实记不清了,若公主殿下很是热衷于此的话,刚刚魔尊在时,何不当面询问?想必魔尊还是很愿意将当年之事如实相告的。”
眼看着江疑已处在隐隐发怒的边缘,希渠脸上笑得更欢,但到底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只能无奈的吐吐舌头:“当真是本宫逾越了。神女,你多担待点,太子殿下就是这么小气,连女人的醋都吃。”
说完,看也不看江疑一眼,甩手径直往人多热闹的地方去了。
没敢看江疑是什么反应,总之青耕是闹了个大红脸,她怎么也想不到还有人敢开江疑的玩笑。
“刚才那事,卿卿不必放在心上。魔尊折清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今日突袭天界,多半是因当初之事怀恨在心。既然八百年前我们能重创魔族,八百年后我们依然能够守住天界。卿卿只管放心,凡事有我。”
脸上的热度刚退不少,又被江疑这番举动搞得发热。其他事现在的她还无能为力,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回记忆,等那时,再多困惑就都真相大白了。
就在两人交谈间,有车辇踏着九天祥云从远处而来。万丈金光再次笼罩在出云苑上空,阴沉晦暗的气氛一扫而空。
议论纷纷的众神仙都停止了交谈,敬畏又虔诚的迎接天帝、天后的到来。
青耕也随着众人起身,学着别的仙子行礼。
天帝、天后明显听说了刚刚发生的事,两人脸上都略显凝重。尤其是天帝,甫一落座就忙不迭的问:“吾儿,魔君来此是何目的?”
青耕悄悄往后挪一步,不着痕迹的抬头打量天帝。
天帝生得高大,玉冠束发、脚踏蛟靴,想必以前也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青耕隐约记得早前她远远见过天帝一面,脸上总挂着笑,见人也是温温和和的说话。可如今不苟言笑的看着江疑时,又莫名让人敬畏。
她小心翼翼的理了理坐褶的裙摆,又偏过头去看江疑。只见他不卑不亢的行了礼,回道:“回天帝,儿猜想魔君只是来看看菩玄神女。”
“哦?神女醒了?”
江疑微微一笑,这才轻轻牵着青耕让她站到天帝、天后面前:“回天帝,是。”
陡然走到众仙面前,青耕很是胆怯,她又下意识抓紧了身旁的江疑。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天帝在看她时眼神有些许不自然,似乎想表达一种歉意,同时又有些惋惜。
“哈哈,这是好事!菩玄,你为我天族做的,天族都记下了。早年间,你和太子的婚事就已订下,若你有意,本帝替你做主,随时举行婚礼。”
面对天帝的好意,青耕颇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众仙对她八百年前做的事很是称赞,先不说她已忘记,就算她还记得,现在的她也受不起如此大的善意。
“回天帝,青耕…”
“婚嫁可是大事,更何妨这是我天族太子,哪能想什么时候成婚就什么时候成婚?依本宫看还是先等神女把身体将养好再说,左右已经订婚,成婚是迟早的事。不知神女意下如何?”天后一阵急语将天帝和青耕的话堵住,青耕倒是略略尴尬的笑了笑,可天帝脸上却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
尽管听上去并不算友好,可对现在的青耕来说未免不是福音。
“就依天后娘娘所言。”
“儿臣也以为若此时将青耕娶回家,不免有些失了磊落,此事还是过段时日再议。”
“你有这个想法甚好。”
就说话的功夫,江疑还一边不轻不重的揉着她的小手,以示安慰:“我希望青耕能欢欢喜喜的嫁给我。”
青耕心里一暖,她不得不承认江疑对她实在是太体贴了。凡事都站在她的角度替她考虑,她甚至在想,要是以后她无缘嫁给江疑,必是她的损失。
此话一出,在座的女神仙们芳心碎了一地。只有希渠看着高台上江疑一副深情样,鸡皮疙瘩都起了。
被他惦记上,青耕也有够倒霉的。
天帝被天后挤兑一番,也不敢贸然开口,他轻咳一声,视线扫到被毁过的出云苑,眉心一皱,叮嘱道:“折清今日出入我仙族如入无人之境,吾儿有何看法?”
说到正事上,江疑也不再含糊,斟酌着说:“依儿臣之见,折清魔力大涨,隐隐有超过老魔君的趋势。”
其实江疑没说实话,在他与折清交手的过程中隐隐有些勉强,说明折清目前的魔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当时的老魔君。
表面上看起来,他们两人旗鼓相当,可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刚刚是他在赌。赌折清在青耕面前绝对不会乱来,尤其是见到真正的青耕。他赌赢了,可江疑不敢保证下次只有他们两人时,胜的还会是他。
但在天帝和众仙面前,他只能这么说。
天帝眉头皱的更紧了。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仙界难得太平了八百年,神女刚醒,魔族之人就敢明目张胆的闯入南天门,还和仙族太子交了手,看上去还未落下风,短短时间内竟又全身而退。仔细想想,若魔尊举全族之力侵犯仙界,攻下仙界还不只是时间问题?
天帝越想越心惊,不由得想起了八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他刚要说什么,江疑就笑着宽慰他:“天帝不必太过忧心,至少目前来说魔族还没有余力与我天族一战。”
经江疑一提醒,天帝也想起来了。八百年前那场祸事,天族伤亡无数,魔族也不例外。天族靠着仙境中的天材地宝,休养生息几百年才堪堪回到当年的盛况。而魔族待在满是瘴气的地方,想要恢复当年的势力,花费的时间相对于天族来说只多不少。不过,天帝担心的还是有道理,若是魔族不管不顾的要与他们开战,天族也没有不应的道理。
天帝一皱,江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天帝担心的不无道理,但此事有儿臣在,还望天帝宽心。”
不知为什么,虽然江疑身影单薄,说出的话也轻飘飘的,可就是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果然,天帝听了这话后就不再说什么了。
宴会进行到这儿,众神基本都没了兴致。
只是青耕总觉得有一道视线似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可当她回首望去时,却瞧不出一点异样,她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强迫自己同前来示好的仙子们说笑。
等到散场后,青耕直接回了洛华宫,江疑则留下来善后。
今日与折清交手未占上风确实在江疑意料之外,他为青耕举办这场宴会的真正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告诉折清,青耕醒了。他猜到折清会来,猜到他会出手,却没料到他的魔力增长的如此之快。
出云苑里的满目疮痍无一不在提醒他,现在的折清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人算计的他了,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来向天族讨些利息了。
江疑沉默的收拾着残局,刚想把那截断掉的树干移走时,一股神力挡住了他。
“谁?”
“见过殿下。”
羽烬从一旁走出来,十分恭敬的向江疑行礼。
见是他,江疑明显松了口气,“怎么还没走?”
“臣心中有惑,希望能从殿下这里得到答案。”
“你说。”
江疑不疑有他,毕竟羽烬之前也时常寻他解惑。虽说两人身份有别,可实际上却是好友。因此江疑了解羽烬,知道他性子执拗,什么大事都会找他商讨,在今日这样的场合拦下他也不算稀奇。
执着坚定,永远维护正义是好事。可在有些时候,也会令人烦倦。
“臣先认罪,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见谅。可此事事关天下,臣身为守将,自当身先士卒。”
“有何大事竟令将军烦劳?”
“今日折清携熏池来时,殿下当真没有察觉吗?”
漫不经心的烧毁了那半截断枝,江疑淡笑说:“自是有的。”
天族太子,天界上下尽是他的耳目。只要他想,就没有人能安安稳稳从南天门走到出云苑。
包括魔尊折清。
“我知羽烬为何有此一问,既然你有惑,我不妨告诉你。”
作为好友,江疑还是贴心的解释,他一副坦荡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在说谎:“在他们进入南天门时我就察觉了。我任他前来一是因为天界安稳多年,众仙的警惕性降低不少;二是天族魔族之间的恩怨不仅是因那场大战,我想让众仙克服,就要先让他们直面。非得让他们亲眼所见,才知传言不虚。我身为天族太子,在其位、谋其政,定是有十足把握才这么做,不会置你们的安危于外,连这点轻重都不分。”
羽烬见江疑面色诚恳,又想到他平日的为人,顿觉自己十分不该。怎么能因为自己胡乱猜疑就怀疑多年的兄弟?羽烬十分惭愧,又向他行了一礼,“多谢殿下解惑,是臣唐突了,还请殿下勿怪。”
“无妨,你担心天下安危也是情理之中。天族有你,我很放心。”江疑拍拍羽烬的肩膀,又叮嘱道,“此事你知我知就好,若让天帝、天后知道少不得要让两人担心。”
几乎是一瞬,羽烬就明白江疑的意思。他来的匆忙,还未想的深远,经江疑一提醒才明白事情的严重,他抱了抱拳,眼神坚定,“殿下放心,此事我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