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峦叠嶂的云海在山巅尽头翻腾不息,群峰环绕的一潭静湖边坐落着一间茅草屋。半新不旧的茅草已经翻黄了,盖在屋脊上,虽然轻薄却莫名有一股坚韧的力量。
青耕仿佛站在半空中俯视这处山间的隐秘角落。
她看见通往这处院子的一条竹林小道上,一个似是私塾先生装扮的年轻男子背上背着一方稍显破旧的书夹,正脚步匆忙的往院子那边走。
待那人走近,青耕发现他竟与江疑长得一模一样。
走到院门前,那人理了理身上的衣襟,发现并无不妥后才推门而入。院中照常种了一株大树,不是菩提,好像是人间才有的红花楹,也叫凤凰树。
此时正值夏季,太阳金灿灿的照耀大地。凤凰树枝繁叶茂,远远看去满树如火,富丽堂皇。真应了那句“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
青耕看着“江疑”绕过凤凰树,走进内室。
屋内整洁妥帖,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家人爱干净。在临窗的小几旁坐着一位女子,站在青耕的角度只能看见女子的背影。
如墨的长发垂至腰际,一身白色中衣盖住了原本窈窕的身材。她手里拿了一个绣绷,正埋首拈针穿花。
窗外艳阳高照,屋内春风宜人。
“江疑”将背在身上的书夹悄悄放在进门的小柜上,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到女子身后,躬身环住她的腰际。
这时青耕才注意到女子微微隆起的腹部,原来这女子已经有了身孕。
“卿卿,我回来了。”
春风拂面,凤凰花开。冷清的风带起女子胸前的衣襟,暗红色的丝带波浪般在空中摇晃。
女子放下手中的绷带,浅笑着回过头。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竟引得“江疑”在女子脸上偷亲一下。对方显然没料到,先怔愣一番,而后则娇羞的依偎在“江疑”怀里。
真是一幅令人艳羡的画面。
不过在女子转头的那一刻,青耕瞬间手脚冰凉。那女子不是别人,竟然是她自己。
“意外吗?”
与现实剥离的幻境消失,青耕回过神来,眼前的光团又重新回到菩提树上,和那些夹杂了各种各样欲念的光团一起,接受菩提的净化。
“卿卿?”
江疑自然感受到青耕的异常,不过他并不打算放过她。
“你想的没错,卿卿,我的欲念就是你。”
他松开握住青耕的手,转而搭在她坐的躺椅上,将她圈在自己的两臂之间,直视她:“卿卿,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啪!”的一声,青耕手里的书落到怀里,她几乎狼狈的将书捡起来,挡在自己面前:“殿下,我、我不知道”,她从没想过江疑的欲念会是她,不知为何,明明温馨的画面硬是让她看出一身冷汗。
“卿卿的欲念是什么?”江疑喃喃道,像是在问自己。
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进,青耕心里一阵慌乱:“我想回家。”
江疑起身相让。
罩在面前的黑色影子挪开,周身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些,青耕趁机调息,才感觉脸上没那么烫。
眼前的书被一双手拿开,江疑饶有兴致的翻看她刚刚看的那一页,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抱歉卿卿,是我唐突了。”江疑含笑解释,他抽空将视线放在青耕身上,客气又礼貌,好像从始至终都是青耕自作多情了。
她不着痕迹的往躺椅后缩了缩,不自在的应道:“没事。”
其实她没说实话,这棵菩提树在净化欲念的同时,她心里仿佛也体验着各种各样的感情。这些丰沛的、热烈的、自私的、阴暗的欲在她心中走马观花的闪现,她虽不能清楚的理解,却能设身处地的感受。而感受这些欲,能让她的神力更加凝练精纯。
深知不能把人逼得太紧,江疑扬了扬手里拿着的这本书,像是随口问道:“这是从哪里找的?我记得天一殿里没有这样的话本。”
打眼一看,这本书边角已经有些磨损,封面上鬼画符般写着“翼尘记”三个字。《翼尘记》算是天宫的禁书,上面写的大多是仙族的野史。虽然明令禁止,但总架不住有人偷摸藏起来看。
其实也算不上是一本书,《翼尘记》是一个人从好多人嘴里听来的离经叛道的故事,里面的故事或真或假,但都新颖有趣。而且这册子要比一般书小一些,想来是好供人随身携带。
让江疑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竟会在青耕手里看到这本书。
青耕不知道这是本禁书,便如实答道:“是梓琴寻来的,让我无聊时用来打发时间。”
江疑点点头,又往后翻了几页,然后合上书,自然的收进自己的袖口里。“这本书不好,卿卿想看什么书可以同我说,我替卿卿寻来。”
江疑一边说,一边捡了个离青耕最近的椅子坐下。窗外还有银白色的光团向这边聚拢,远远看去偌大的树冠像是披上了一层流光外套。
他见青耕低着头,估计小姑娘面子薄,还在想刚刚的事。于是他素手一扬,面前的小桌上就出现了一叠奏折,应是今日还未处理完的政务。
他端坐于案前,明明已有些疲惫,可翻看起奏折来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从容感,青耕从余光里瞥了一眼后,就又埋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九天银河横亘于夜幕之中。流质样的灿烂星光静静向前淌,圆月高悬,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
屋内的琉璃灯盏渐次亮了,洛华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沉寂。
知道青耕今日受了委屈,江疑本以为会等到佳人倾诉,没曾想算漏了菩提这茬儿,竟将话题给岔开了。
他虽说看着手里的奏折,可心思一直在青耕身上。他注意到她明明看了自己好几眼,可不知碍于什么,踌躇半晌后反倒开始静心打坐。
看来,遭过罪后这姑娘也学会小心翼翼,这可与她当年的脾气相差甚远啊。
他有些头疼的揉揉眉心,待到青耕运行完一个周天,气息平稳后,才轻咳一声,状若无意的问道:“今日卿卿在宫中可好?”
她练功就是为了平复刚刚的心情,听见江疑说话她才发现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挨着自己坐下。面上含笑,就这么静静看着自己。
心思千回百转,不知为何,青耕心里竟有些笃定江疑怕是知道了今日之事,有意提起。还不待她想好措词,就听江疑接着说:“夕妍是我派来保护卿卿的。你刚醒来,身子不好,需要再静养一段时日,早些时候我吩咐过让她护好你,没曾想她性子耿直、行事鲁莽,差点伤了你,我代她向你道歉。”
他果然知道了。
“没有、没有,殿下不必这么客气,”面对江疑的歉意,青耕几乎手足无措,“我知道夕妍姐姐是为我好,我没事儿的。”
“她是我手下出来的人,她做了错事,当然是我的过错,我替她道歉是应该的。”
“但是,卿卿,”江疑正色道,“我这样做只是想保护你,我怕你再受到伤害。如果再让我看着你躺在冷冰冰的床上,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想我会疯的。”
夜明珠淡白的光华铺满整座宫殿,玄武听经石里银河流动发出的璀璨光芒与这光华交相辉映。
气温陡升,明明开着窗户,凉风拂面,可青耕却还是觉得浑身燥热。
这番话来的猝不及防,她逃一般的低下头,生怕让江疑看到她绯红的脸颊。“我…我知道殿下是为我好,我听殿下的。”
在这种事上,青耕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谁,要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出去招摇过市,闻讯而来的仇家找过来,到时她毫无招架之力,正好中了别人的下怀。
她可不傻。
不过她今天也没想去哪儿,只是想出去转转罢了。但看江疑这么担心,也不妨先在宫里把身子养好,等以后有的是机会出去玩。
想明白这点后,心里就舒服多了。
“若是卿卿想出去,同我说一声,我陪着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