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她想明白，外间传来江疑的声音。他站在隔间外，透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能清楚的看见他挺拔的身姿。
“卿卿，你好了吗？”
青耕从水里伸出头来，慢吞吞的回：“就快好了。”
他似乎低低笑了声，“嗯，你刚醒，身体还弱，今晚得早些休息。”
青耕又应了声。她正要伸手去拿挂在架上的衣服，刚探出半个身子，没想到桶里已经微凉的水竟又变得温热起来。
她正不知所以，就听外间的江疑说：“等你再泡一会儿，我就唤梓琴进来。”
温热的水从指缝间流下，顺着莹白的胳膊，又重新湮没在桶里。虽然青耕不记得他了，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周到体贴。
梓琴，也就是刚刚那个通报的小仙侍。圆圆的脸上扑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像是林中的小鹿。
就伺候青耕穿衣的功夫，她就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知道的统统说出来了。可能是因为年龄小，性子十分跳脱可爱，这倒是与青耕合得来。
夜明珠照旧发着清凌凌的光，江疑坐在窗边，手执一卷经轴看的认真。宽大的袖袍落到肘弯处，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臂。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白，能清楚的看见皮肤下的青色脉络。
感觉到身后有人来，江疑放下手中正看的经轴，快步上前，手里打一个响诀：刚刚还湿漉漉的青耕就干了。
旁边的梓琴有些羞愧，她灵力低微，连最简单的仙诀也不会，更帮不上神女的忙，一时难过的就要哭出来。
江疑看青耕面上很是不忍，便赏了些灵力包子给她。虽然里面的灵力十分稀少，但梓琴看见灵力包子，眼睛一亮，瞬间就欢欢喜喜的跑去门外坐着吃了。他转而看青耕也满脸好奇的样子，心里一软，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不过是些逗小孩的玩意儿，等你养好身体，神力自然就回来了。”
被人看穿心思，她也忍不住脸一红。醒来后青耕发现自己灵力全无，甚至连梓琴也比不上，像个平凡人一样。
她站在屋中央，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自处。江疑恍若未觉，走过来牵着她的手径直走到床榻前，示意她躺下。
青耕愣愣的，直觉这样有些不妥。
衣袖一晃，夜明珠飞回宽袖，屋里一时就暗下来，淡淡的月白光华从隙开的窗户缝里倾泻进来，照亮了一地。
青耕的身子顿时僵住。
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她听见江疑从这边走到那边紫檀龙凤纹的立柜，打开柜子拿出一件和她身上一样的白色中衣，然后又走到里间窸窸窣窣的开始换衣服。
“我们…”青耕迟疑了阵，还是忍不住问道，“是要一起睡吗？”
“嗯。”
脚下的步子没停，江疑走回床前，看青耕坐在床边瞪大了眼睛看他，心里突然就被填的满满当当。
“睡吧”。
他两手搭在青耕肩膀，将僵硬的她放倒在床上，好笑的替她拈住被角，然后将她抱着放到床铺里面。
青耕浑身都不自在了。
她感到身旁的床铺陷下去一块，江疑身上那股山间竹沥的清淡混合着床铺上暖暖的辰光味道一起钻进鼻腔。
还没来得及好好想，接着，青耕感到身体一轻，整个人都被江疑揽在了怀里。男子温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一只手松松揽住她的腰身，一只手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
突如其来的陌生触感让青耕感到恐慌，她突然挣扎起来，哪知江疑把她抱的更紧。呼出的热气掠过脖颈，引起一阵颤栗。
“别闹。”
青耕脸上发烫，她刚醒来，还不习惯与人这么亲近。
“仙君”，话说出口青耕才发现自己竟连这位仙君的名姓都不曾知晓，随即脸更红了。幸亏是在夜里，幸亏她背对着他，还不至于太尴尬。
“我现下还不太习惯…”
“唤我阿江。”江疑打断她的话，就算没见着他的面，青耕也能听出里面的落寞，“在你昏睡的八百年间，我夜夜都是这样抱着你睡的，现在卿卿可是恼了？”
他察觉青耕挣扎的动作轻了，想必是心里有些松动，于是便松开了抱着青耕的那只手，主动离她远一点：“要是卿卿不愿，我就睡在地上，夜里多凉，我怕卿卿晚上有不舒服的地方，有我在，还能及时照顾一二。”
青耕还想再说什么，就又听他幽幽说起，“这是我最大的让步。我们已经订婚了，若卿卿刚醒来第一天我就被赶出房门，被梓琴那些仙侍看了会笑话我的。”
说着，江疑就翻身下床。
冷风从掀开的被褥钻进来，后背那块受了风，青耕整个人都跟着战栗。要是一晚上都睡在地上，再好的身子也受不住。
“仙君，你还是在床上睡吧。”话说出口，青耕就后悔了。
夜里看不清江疑的表情，但青耕能知道此时的江疑必定疑惑的看着她。不知是解释给江疑听还是解释给自己听，青耕慢吞吞的说道，“夜里太凉了，若是仙君因此而生病，青耕心里会很难受。”
她压根忘了，拥有灵力的江疑根本不惧天气的严寒。
可美人相邀，哪有拒绝的道理？抖弄床铺的手停下，只听笑弯了眉眼的江疑说：“好，那我就睡在床边，卿卿有事就唤我。”
青耕轻声应下，到底隔了些距离，她稍稍松了口气。
莫说身边多了一个人，就是江疑身上那股清冽的味道总萦绕在鼻尖，青耕就越发睡不着。她想起刚刚两人之间的事，脸上又渐渐烧起来。
“阿江”，她试探着喊，随即就听见床边那儿低低应了一声。
“我会慢慢习惯的。”
她又听那边说了一声“好”，这才拥着被褥阖上眼睛。淡白的月光落在窗前地上，银水般流动着。
白日在清心殿，江疑就总心神不宁的，直到将天上地下近百来年的事都算过一遍后，心里才稍稍平静下来。他将九州八荒算了个遍，独独忘了自己。
江疑从背后看着青耕蜷曲的身影，心里从未有过如此安宁。等这么久，她终于醒了，终于又能看见她脸上活泼生动的表情，能听她温温柔柔的唤自己“阿江”，最重要的是，青耕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讨厌他。
原来不被她讨厌的感觉是这么好。
尽管闭上眼睛，青耕还是能感觉到身后有道视线沉沉看着自己。她轻轻翻过身来，见江疑还睁着眼不错眼的看她，而且看见她转过身来，竟对她笑了笑。
她突然又有些难堪。
“阿江。”
“嗯？可是睡不着？”
青耕点点头，他总是能一眼看穿自己在想什么，又总是很体贴的照顾她的感受，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和他之前发生过什么，但直觉他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习惯了这朦胧月色后，青耕倒是能勉强看清他。
“阿江为什么也睡不着？”
夜里的天庭呈现出一种荒凉的寂静，可能是太久没说话，少女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哑，可这点哑却掩不住其中灵动的甜软，在这安静的夜里像是三月春风轻轻拂面。
光是听见她的声音江疑就浑身燥热，他不着痕迹的又离她远了一点，尽管半个身子都悬在床边他也这么含笑看着她。
“因为我太高兴了。”
青耕抿了抿唇，脸有些红。她直觉不能再问下去了，遂又想转过身去。
“卿卿想听听以前的事吗？”
转身的动作一顿，眼前的雀眼微亮，青耕忙不迭的点头，她想听的还真是那些被遗忘的故事。
江疑慢慢说起了青耕和自己的第一次见面。
之前他性格偏激，但经过多年打磨，现在温润的如同水一般，任谁和他交往一番都会赞上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再加上他身为天族太子，常年高位令得他举手投足间颇有风度。
他慢慢讲着，不一会儿就看见对面的青耕闭上眼睛，接着就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
江疑知道她睡着了。
他轻轻挪到青耕身边，像之前的八百年一样，慢慢环住她的腰身。少女柔软的发顶正好抵在他的下颚，因为一直和他住在一起，连她身上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竹沥的清香。江疑看着她莹白的脸庞被朦胧的月色镀上一层银辉，忍不住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满心满眼都是志在必得。
早就习惯江疑存在的少女醒着的时候满脸戒备，可是熟睡之后她还是努力往江疑怀里缩，直到找到那个最舒适的位置，才满足的乖乖不动。
江疑低低笑了起来。
他想起少女醒了见他的第一眼，虽然满是陌生和戒备，却独独没有怨恨，他最怕的就是见她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可憎模样。可现在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他的好，也不记得他的坏，这就极大的鼓舞了江疑，他仿佛听见了心里花开的声音。
今晚对他来说，注定是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