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扬用了吃味两个字,那是误解了,钱闲只是有点儿不接受,一直以来他都把沈遇看作是赵轶最好的好友,知己。伴侣?实在是没想过,更觉得不相干。
“闲哥?”冯静兰端着水盆出来,见他在外面吹风。
钱闲上前接过水盆,“静兰,你这几天都和沈遇在一起?”
“是的。”
“那他有没有去过药房?见过药石师傅之类的?”
冯静兰一想,那衙门的捕头总不会开什么药给沈遇,“没有,怎么了闲哥?”
钱闲没有隐瞒,“我担心他和赵轶串通好了,帮赵轶瞒着病情不叫我们知道。你以后要是有空,帮我盯着他些,行不行呢?”
“……好,”冯静兰懵懵点头,“但是,闲哥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会瞒着我们呢?”
钱闲没和她讲李素扬走后他思绪的弯弯绕绕,只道,“今天赵轶和沈遇有些奇怪。”
冯静兰‘啊’一声,反应过来,“闲哥你还不知道赵轶被许亲的事。”
渡月城大多地方都铺着青砖,或者再古老的青石阶,但是在荷花渡附近有一处用木头搭的路,不知道是几年前修的,现在那些木头腐朽了一半陷在土里,像是天然长成的一般。
那是一段很长路,道又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没个章法,赵轶每次来花在路上的时间都不少。
这里是宋时住的地方。
没有院子,门前一片大平地,临端一棵两人高的老杏树,平地下面有一块斜面,开垦出来围着木栅栏,算作是田。田里一排排长着嫩叶,才冒尖,栅栏外是如海的杂草。
宋时不靠这块田养活,纯是个乐趣。
和他们来的路比,屋子左边的路更崎岖,宋时说那面只有一个避雨亭,离湖近,偶尔过去看看水面看看荷花,但景色忧郁,不是久待的地方。
想一想也是个湿气重,风又大的地方,赵轶也就没去过。
来的时候,两个小厮正在露天筛酒,米白色的布里沥出些酒味。赵轶觉得新奇,和沈遇围着看。那小厮盛了一小杯给他们,冯静兰喝了一小口差点咂舌。
人家两个小厮眼巴巴瞅着,她嘴一抿,还是留情道,“挺香的,和外面的不大一样。”
进门前,沈遇笑问冯静兰,“有酒味吗?”
冯静兰偷偷看忙活的小厮们一眼,飞快摇摇头。
沈遇道,“总算找到赵轶可以喝的酒了。”
“什么稀罕东西拿来喂我?”赵轶现在惜命得很,才不受沈遇调侃。
地方偏僻,耕田酿酒几乎是提起隐居两个字就可以设想得到的特点。但没有人能想得到宋时屋子里的签筒数目。只四间屋子,中间堂屋待客,右边主卧,左面两间房,小厮一间,厨事一间。就在这不足百平的地方,摆着许许多多的签筒,也没有书架子,桌子上堆一点,柜子边堆一点,多到好像整个房子也是圆的柱状的了。
他们进去时,宋时正披着一张薄被子,赤着脚从席榻上走下来捡一根竹签。六十岁的老人将花白的头发盘成髻,留着同样花白的胡子。赵轶问,“师父今天算的什么?”
烛火旁,宋时凑近看那竹签,眯眼念道,“泊舟停鹤,雨漫暮亭之秋。寻春令辰,翠遗驰马之袍。”他声音未落,已经含了笑,“巧的很。轶儿,你来的正好。”
赵轶问,“好在哪里?”
宋时道,“我这一签算的是你的姻缘。这两句刚好是十几年前我撮合了一对有缘人后写下的,抽到这签,看来你和那魏女子还是有缘的。”
宋时将那签子送给他,“带回去给你母亲瞧瞧。”
看来是楚离拿不定主意,问了宋时。回了楚墨苑赵轶便捏着签子去请安。果然,才进门,楚离就盯着瞧了一眼。
赵轶道,“师父替我算了和君姐姐的事,说是不错。”
楚离接过去看了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赵轶看得出,楚离没有想听宋时建议的意思。他实在是不懂她在想什么。不过也好,赵轶虽然想和码头的人打交道,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他正想着,楚离示意下人送来一封帖子,“旁人多说无用,你还是去见见人吧。”
“君姐姐的帖子?”赵轶捏着那薄薄一封信,觉得楚离矛盾至极。
楚离点点头,“今儿迟了,你明儿抽时间去。”她想了想又道,“宋师父那边,干脆就定为三日去一次吧,天天传话、告假也不是个办法。”
一支预言的签子换了一封实打实的请帖,赵轶走出来,觉得楚离这个人有意思极了。
“意思是明天就可以见到那位姐儿?”冯静兰一脸期待。
沈遇对赵轶道,“叫钱闲陪你吧,我就不去了。”
冯静兰一噎,欲言又止。
“你干什么去?”赵轶问。
沈遇道,“那么多人闹哄哄的,我跟着干嘛?”
“我还没问过你,你上次带着小兰儿去哪儿了?”赵轶回身眼神一扫扫两个人,“别把好好的姑娘带坏了。”
冯静兰看了一眼沈遇,自然不会多嘴替他回。沈遇只哼了一声,没有要交代的意思。
赵轶也没有硬要问,他打心底里觉得沈遇没有什么秘密瞒得过他。自信满满的神情一进罗浮小筑,顿时僵在脸上。他这儿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沈遇看见那田老头也一愣。
小二楼的院子里更热闹了。
胡青青他们在这里小住,李素扬今日也来了还是和钱闲站在一块,一群人围观田老头给胡青青诊脉。
钱闲看见他回来,立即道,“赵轶来,让田先生也给你看看。”青青也起身将位子让出来,“哥,你说巧不巧?闲哥跟着素扬哥哥去请药石师傅,也请到田先生府上。”
赵轶和田老头对视一眼,一笑,尊道,“田先生。”
时间回到赵轶刚被楚离认回来的那天,在苏行韵的院子里送走楚离,赵轶前脚支走林浮予,后脚也从侧门出去了。
他才走过街角,就顺势隐身在一个人多的摊子前。
脚步声匆匆,赵轶看见跟出来的人,心下有了主意,走出去轻轻拍了拍季言的肩膀,季言面如土色回过头,连带着几步远的柳训都呼吸一停。
“来。”赵轶轻声道。
他带着两人到了吕府,那偏院小厮告诉他,田先生近日常出门,今日刚好不在府里。
“田先生去哪了?”赵轶才不信吕府的人不跟着。
那小厮顿一下,道,“程家。赵哥儿急着见人吗?”
赵轶嗯一声,“是。一个时辰之内我就要回去,一定要见到人。”
那小厮急忙下去了。
柳训和季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挤在门口。那小厮出去,两人还给让了道。
赵轶叫他们关上门,低声道,“我不为难你们的差事,你们回去如实说我来了吕府也没关系,不过,最好不要说我发现了你们,因为我也有事要拜托你们。”
柳训和季言干巴巴对视一眼,咳一声,“你什么意思?”
赵轶问,“你们有没有兴趣替我办事?”他看中他们,是因为这两个人是事少的人,上次来吕府他和沈遇跟着去了内院的事,他们都没有往外传过。“你想我都躲开你们了,自己偷偷来就好了,故意带你们来,就是为了拉拢你们。”
季言道,“……我不干。”
柳训也道,“你找别人吧,我们两个还有父母兄弟姐妹要养活,经不起一点事。今天你跟我们说的话,我们就当没听见。”
“主院里有一个神秘的男人,带着面纱,长的和我一模一样,我请你们帮我盯着他,能弄清楚这个人是谁最好。弄不清楚,能知道他的行踪也好,我要见到这个人。”赵轶自顾自说了事,季言和柳训的表情十分难看,赵轶彷佛没看见,问他们,“还是说你们已经知道一点那人的消息了?”
季言飞快道,“我们听都没听过。”坚定的拒绝意味都快充满了整个屋子。
赵轶道,“只这一件事,我给你们双倍钱,那么多人要养,你们日子过得也不太轻松吧。到时候收了钱,糊弄我还不好说,就跟现在一样,说不知情就好了。毕竟那么神秘的人没消息也是正常。”
柳训道,“你不要说了,我们胆子小,做不来这种事。说不干就一定不会干。”
赵轶点了点头,没再劝下去。
在等待田先生的一片寂静中,两人又恢复了那坐立不安的十分局促的状态。
好在没等太久。
先前的那小厮声音带着喘,在门外道,“赵哥儿!”
赵轶抬眼看门。
季言没动,眼睛刚滑到柳训身上,柳训正好转身去开门去了。季言心里一阵不解。
田老先生额边挂着汗,匆匆进来,看一眼门前两人,又看向座位上的赵轶。
赵轶撩一撩衣袖,“田先生,帮我把把脉吧。”
“你又怎么了?这大中午的,这么兴师动众……”田先生叽叽喳喳的声音在他放在赵轶手腕上那一刻就静下来,把脉需要凝神。但是很快,田老先生就锐利地看了他一眼,“你哪里不舒服?”
“您看看呢?”赵轶歪头一笑。
是变了,呼吸的节奏,说话的气息,眉眼之间的疲态。因为是初期,若不是先前见过赵轶,田老先生也绝对察觉不到,他讶然,有些不可置信道,“你……”
赵轶另一只手搭在田老先生的手上,“您见过李素扬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你们聊了很久是不是?”
田老先生更吃惊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赵轶道,“有两件好事情要告诉您,第一个,七年前我是吃了东西,闻了香,今儿才犯病的。”
“什么东西?什么香?”田老先生声音很急促,看来确实没有别人跟他提及过相关的事。“还有,你的失忆……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赵轶点点头,“我确定有关系。另一件,上回的青青,你还记得吗?她被人医好了。”
田老先生噌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她好了。秦风苑有人能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把青姑娘带来,她不可能好。”
赵轶道,“你不更应该关心那个能治她的人吗?”田老先生恍惚一下,正要说话,赵轶就抬手制止了,“这个人我还在查,见是见不到。田老头,你得帮我,帮我延缓几年再死。我的身子给你试药,青青我也会想办法给你带来,那个神秘人的存在我告诉你了,你也可以自己去查,我这边有任何关于神秘人的消息也会告诉你。我会给你你一切想要的东西。我需要你给我开药。并且除了这屋里的四个人,你不能透露给其他人半点儿我身体的消息。特别是李素扬,他认识我哥,他会把一切都搞砸的。”
田老先生很明显还没在巨大的事实冲击下缓过神,看着赵轶许久,久到柳训和季言的眼神交换都快要擦出火花。
终于他叹口气重新坐了下来,“你不知道这病死了多少人,又害死了多少人。那个人一定要查下去,秦风苑,是怎么个地方?”
“是妓院,是赌场,是打手帮,是蹴鞠场,还有弹曲子唱戏说书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有。当家的是一个女子,叫秦湘蔷,她和魏家码头相熟,和你认识的程家也有联系,总之本事极大。那个神秘人和秦湘蔷长的有三分相似,我想大概有血缘关系。”赵轶道,“更隐秘的,你或许可以问问程家人,那是你的事情。田老头,我求你的事情,你要不要帮我?”
田老先生收起黯然的神色,道,“药我会开给你,就凭你告诉我的这三件事,我就一定会帮你。不过你何必那么极端?等一切水落石出,你也是有救的。”
赵轶摇了摇头,“青青是六月发的病,不到九月那神秘人就来了。我想我也应该是差不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不信,你信吗?田老头,你研究这个病多少年了?”
田老先生大叹一口气,“只可惜那青姑娘地位太低,若是是个有关系的,扯到明面上来,也好追查得多。”
“那她就活不了了。”赵轶飞快道,“田老头,以后我很不方便,药的话,麻烦你替我磨成药丸。还有给药的地方也要定好,在哪里取,这儿还是程府?”
田老先生皱眉道,“药丸只怕见效得更慢。”
赵轶轻声道,“我只求吊着命。”
田老先生了然点点头,“我在程府还有个大摊子,最近忙的脱不开身,你怎么去取?”
“他们两个去取。”赵轶望向柳训和季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