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都静得出奇。
虽然女孩知道住在这片别墅区的住户并不少，但静悄悄又昏沉沉的路口，难免令人毛骨悚然。
车子很快行驶进了偌大的别墅区，短短五分钟的路程，如坐针毡的女孩却觉得煎熬得很。
从车窗远远看去，看着这个时间点本应该悄无声息的整栋楼灯火通明，女孩的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直到车子缓缓停在了车库里，熄火后，青年才开口说话。
“你进去就直接上楼，其他的事交给我就好。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青年温声细语地看着她。
女孩见他投来的目光如炬，她缄默着点了点头。
走到门口，青年似乎也在重拾起莫大的勇气，才缓缓开了门。
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玄关，还没踏入客厅，男人浑厚的声音像是阵阵雷声般，吓得女孩不禁瑟缩着闭紧双眼，心里直打退堂鼓。
青年拄着拐杖瘸着腿走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虽然身形并没有多么魁梧壮硕，但在女孩眼里，仿佛是一堵极具安全感的铜墙铁壁。
“你们还知道回来了？”高锦彬怒声呵斥，“今天老师打来的电话，说秋颜不重视比赛？”
他扫视了眼躲在青年身后的女孩，原本铿锵有力的声音顿了顿，又把目光重新锁定在了青年身上。
“高峻寒！你前天怎么质问我的，现在轮到我来怎么反问你！”一声暴怒中咆哮，被震慑的二人都不敢动弹。
女孩刚才偷偷瞥了眼被黑雾笼罩住头的男人，心里还想着吐槽系统的不是，被那男人这么一吼，更不敢动了。
她只好低着头，缩头缩脑地下意识揪着青年身后的衣角，抿着唇，盯着这具身体的脚趾头发怵。
察觉到身后衣服的变形和女孩手中的力道，青年只是扭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秋颜，听话，回去睡觉了。”
女孩没敢搭话，看着青年温润的眼神，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明明是“她”自己的问题，哪能就这样放任她哥自己硬抗。
“回去？你们还知道回来睡觉？我看你们到底是要在外面鬼混到什么时候！”高锦彬听到青年的话，立马愤怒得弯下腰随手拿起一个抱枕，狠狠砸在了青年的身上。
因为青年的身后就是被吓得畏缩不前的女孩，他结结实实地被不轻不重的枕头砸到了头，或许是砸过来的力道太大了，他有些发懵。
眼前暴怒的男人，声音如同猛兽般低吼，不依不饶：“高峻寒！秋颜的事我先放一边，先来说说你！这都几点了，你看这都几点了！再过五分钟就凌晨一点！你们到底上哪去了！秋颜的电话打不通，你的电话也关机！”
高锦彬不等青年说话的机会，青年也似乎没有想要辩解的意思，他继续瞋目切齿：
“你那个贺叔叔，昨天打来电话跟我说了秋颜在学校里被人传的谣言……还跟我说了贺志铭那小子还因为这事跟别人打了一架，怎么？！你今天也是带着秋颜去找人算账了？！我看不是吧？真是这样，你怎么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嗯？”
“……”青年没有回话。他只是咬着牙，目龇欲裂地看向这个所谓的继父。
“好啊……好，你不说话是吧。那好，那我们倒回来，来说说，秋颜比赛的事。”高锦彬歇了歇，“那个比赛的名额还是万老师煞费苦心从同事那里争取来的！秋颜？你知不知道你毁了的不只是自己的比赛！还有那个老师的名声！”
见她耷拉着脑袋，往青年身后一个劲地躲，高锦彬火上浇油地怒笑：“好啊……你都知道躲着我了？”
扭头看着原本在外边还和贺志铭有说有笑的女孩，现在彻底没了底气，青年不禁无声中叹息。
女孩不说话，高锦彬又把目光放回青年身上：“是不是你带坏了她教她毁了那么重要的比赛？！你看她……呵，高秋颜，现在都知道做错事了，躲在他身后了？”
一直不敢直视前方的女孩，闻言后肩膀更是往前缩了缩。
因为只要她一抬头，男人的视线如同红外线般将她看透了个遍。
男人那张没有五官的人脸，在他的勃然大怒中愈发显得凶神恶煞，被覆盖住的面部在扭曲蒸腾的黑雾下，也愈来愈面目可憎。
察觉到衣角被人拽得更紧了，青年蹙着眉头，将身后的女孩护得也更紧了。
他微微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后腰，以示安慰。
高锦彬还在喋喋不休地指着他们咆哮，说的话也愈发得痛诬丑诋：
“好……！高峻寒，亏我费尽心力花钱让你去国外留学……我当初就不该把你送到东瀛去读书！看看你从那种地方学回来了什么东西！跟他们一样搞有伤伦理的丑事！
你们要是没跑去外边鬼混，那群学生会这么想吗？！
高秋颜——！你给我出来！你到底要躲在他后边到什么时候！”
原以为能躲过一劫的女孩，听闻“无脸男”那毫无逻辑的诋毁——简直不堪入耳，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这样的话来自一个父亲，一个看起来受过高等教育的、高秋颜的父亲。
青年听着男人那毫无证据的、满口诬蔑的说辞，他目龇欲裂地正要反驳，却察觉到身后的人动了动。
女孩不情不愿地松开拽着青年衣角的手，她义愤填膺地瞪着那张模糊的人脸，逐渐扭曲的五官就像是骇人可怖的怪物，吓得她哑然失声。
可她的愤怒胜过了恐惧，她笑容难看：“亏你还是她的父亲，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你的女儿？还是说，你心里边就只有这种思想去思考他们的关系？你们脑子没病吧？喂！你听见了倒是给我个反应啊！”
可无论女孩如何辩驳，她的话仿佛被无形的什么东西隔绝了声音，不论是那个男人，还是青年，都一句未闻。
高锦彬亲眼见到自己曾经呵护有加的女儿，竟然用这样陌生的表情怒视自己，他不由得怒极反笑，笑容也只不过是转瞬即逝：“你耍什么性子！你不是翅膀硬了吗？多大的人了还学不会说话！空有脑子学习，光有心思跟这么个心思不纯的男人出去瞎搞了？高秋颜！说话！”
眼见对方对自己的话一句未听，等回过神来，女孩这才发现自己被那具身体拒之门外，现在的她也只不过是魂体的存在。
别说说话了，他们就连看也看不见。
她看着不敢反驳或是不想反驳的青年哑口无言，只觉得心里憋屈得要死。
再看向与自己平行的高秋颜那呆若木鸡的背影，她如鲠在喉。
高秋颜被这声震慑吓得退了退，即使看似面无表情的她呜咽着辩驳：“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眼前的父亲早已经怒火攻心，他将身后沙发上的另一个抱枕往女孩的身上丢去，还没砸中，就被青年迅雷不及掩耳地抬手一把接住了。
看青年还敢反抗，高锦彬笑着冷哼，言语丑陋：“你跟你爸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吃·喝·嫖·赌，你爸欠了一屁股债抛弃你跟你妈卷钱跑人，我看你以后继承高家也是一个德性！”
青年听着他口无遮拦地说着生父的事实，他没有反驳，但看着女孩呆愣的背影，他怒声道：“你要怎么羞辱我，我都随你便，但是现在秋颜还在这儿，你先让她回去休息……”
高锦彬却充耳不闻，他冷眼睥睨了眼一直低着头的女孩：“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国外做的那些丑事？靠你那张小白脸在外边钓了多少女人？还不过瘾？这次是轮到我女儿了？我就不该把你从国外接回来！哼，真是应了那句‘虎父无犬子’了！你爸什么德性，你也一样！”
“够了！”听着耳边不堪入耳的辱骂，女孩闭上眼怒吼一声。
与她异口同声的，还有青年的咆哮。
高锦彬毫无遮拦地辱骂声，也似乎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客厅墙壁上嘀嗒作响的闹钟也在此刻静止不动。
仿佛这一切都在女孩一声沙哑的嘶吼中消停了。
她心力交瘁地撑开双眼，下一秒却跌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我说过的，你无法改变故事的走向。”
那声诡异又空灵的嘶鸣，熟悉地萦绕在耳畔。
那头鹿轻盈的脚步如同叮铃悦耳的水滴声，在漆黑的脚下踏出了斑驳的涟漪。
“是啊……我改变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女孩无力地冷笑。
“既然你知道，为何要挡在他身前？又为何要出声？”红眼睛的鹿声音平淡。
女孩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看不惯她爸没有证据就随便下定论地羞辱高峻寒。”
红眼睛的鹿充耳不闻：“你做的事，太多越界了。”
“不是说好没有系统么？还是说，你不就是系统？”女孩盯着牠质问。比起第一次看见牠，她已经没那么害怕了。
“……”牠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会做什么，那都是我的事……”见牠丝毫不反应，女孩反盯着牠半晌，“……既然没有屏蔽信息，也没有任务提示，我是不是可以脱离这里了？”
“……”那头鹿仍旧没有回答。
“唉——我累了。我不想玩了。这个魂穿一点意思都没有。放过我吧。”女孩哀求道。
“完成任务，就能回去。”
还是这句毫无水分的话。
现在的牠就像是失去了灵智，只会传达指令的野生动物罢了，不会回答，空灵的嗓音也没有半点声色。
盯着牠那不言而喻的表情良久，女孩心烦意乱，她脸色不悦：“任务任务……你不发放任务不说，就连我接下来每一步要怎么做都不告诉我，我不会帮你的。
要么让我在这个世界里等死，要么我和她的两具身体只能留一个——那就是我自己。”
听到女孩如此决绝的言论，红眼睛的鹿终于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语调：“如果抵抗，无论是哪具身体，你都回不去的。”
“呵呵！我已经知道这个世界跟我那个世界的区别不过是，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女孩阴鸷地冷笑，“你不放我回去，我自然可以用过去的高秋颜去找当下的我。
别人魂穿都是系统处处帮助，你这头用系统虚伪的鹿，拿我当猴子一样戏耍，还不如你别出现，让我跟那具身体自生自灭，静待死亡。
反正都是做梦，高秋颜的生死，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管她怎么样，我会自己想办法回去！”
“这确实是梦，但这也是现实。你不可能改变事件的定向，但你能改变你自己命运的走向。”牠对女孩的威胁充耳不闻，只是平淡地争论女孩说的另一个话题。
女孩闻言一愣，可当她还想质问的下一秒，她的灵魂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回了现实。
她看着眼前熟悉又老旧的天花板，她哑然失笑，笑着笑着，从眼角滑落的泪水浸湿了枕边的枕头巾。
“什么东西……”哪有这么憋屈的梦……哪有这么毫无道理的梦……
女孩哽咽着，止不住的泪水宛如流淌的热泉，灼烧得脸颊生疼。
悬挂在墙岩上嘀嗒作响的电子钟表逆轴转换，直至时间停在了被称为过去的那一刻，它恢复了正常。
一栋高楼的平台上，黑夜中隐约站着两个身影。
青年陡然站在一栋高楼之上，忽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他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女孩坚毅的背影，仿佛倾诉着说不尽的言语。可狂风中只有二人的沉默。
转过身看向他的她笑容可掬，只是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向后纵身一跃，坠入那深不可测的黑夜之中。
慌忙跑上前的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手中突然沾满了发黑的血渍，身后突然传来陌生女孩的笑声。
憨厚的笑声中却是那么刺耳。
她低下头静静地观察着青年惊慌失措的表情，下一刻，她从身后掏出那把浑身是血的匕首，狠狠往什么方向刺去。
青年伸出手，惊恐得猛抬头，眨眼间，他猛然从身后的沙发上惊坐起。看着女孩和男人投来担心的目光，他如鲠在喉。
在醒来之前，他听到女孩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她蹲坐在青年身旁，自顾自的小声嘀咕：“不会吧，这就昏倒了？”
见他醒来，那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愧疚的歉意，他喟然长叹：“是我误会了……抱歉。”
青年抬头看向与刚才勃然大怒而截然不同的男人，他蹙着眉头难以置信。
这到底……哪个才是梦，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