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出门一步,甚至没能见到杨度最后一面。
半年后,宫中下旨,她嫁入东宫做了太子侧妃。
太子是个很有储君之才的人,待她也很好,东宫没有太子妃,人人都顺着她捧着她,只有姜止月自己知道,她的心是空的。
再后来太子继位,她做了贵妃,离母仪天下也只有一步之遥。渐渐的,她偶尔也能从权力中体会到快乐,更重要的是,拥有了权力,她才能为他平反,所以她按照姨母的话,往朝中安插人手,也会主动亲近皇上。
或许是杨度在天有灵一直在保佑她吧,无论她想做什么,都出奇的顺利,皇上并不热衷于女色,对她却可称得上是专宠,几乎有求必应,宫里也始终只有她一个后妃。
但原来,所谓的顺利,不过是皇上的刻意放纵,他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呢?
姜止月不知道,她也不想再问了。
那日于归来探望她,走时曾问:“事到如今,你可知你心中所爱之人到底是谁?”
她当时默然不语。
这世间的情爱,何曾说得清楚。
她想了许久,派人去见皇上,说想要离宫修行。
皇上答应了。
出宫那日,他没有出现,姜止月觉得很好,他不该因她而牵绊,要是见了面,她害怕自己会心软。
马车行到冬嵇山脚,姜止月下了车,说要独自上山走走,没让人跟着。
灵溪知道苗夫人就是死在这座山上,只当她想在离京前再去看看,便未多阻拦。
姜止月一路走走停停,走到了半山腰,当日就是在此,她得知了当年真相。
这儿的雪真厚啊,白茫茫的倒很是清净。
先前服下的药开始见效,她脑中逐渐变得浑浑噩噩,扶着身旁的梅树慢慢坐下,某一刻,耳边似乎听见了大捷二字。
大捷啊……
真好。
她最后抬头看了一眼洛阳,巍巍皇城,盛世伊始,她的心上人,就在那最高处。
晏明川收到消息时已是傍晚时分。
他听完耳边暗卫的低语,面色如常地与朝臣说完政事,才屏退众人。
殿中没有点灯,他就那样静静坐了许久。
他一生中少有这样的时刻,脑海一片空白,胸膛里空空荡荡,好似破开了一个大洞,有幽咽的冷风呼啸而过,耳畔仿佛有嘈杂声音,又远得像是来自万里之外。
上一次这样,还是十六年前,母后薨逝的那个夜晚。
但那一次,他身旁还有秋池,母后将弟弟托付给了他,他要保护秋池,要处理种种后事,要应对假惺惺哭成一片的后妃与皇子公主们。
现在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承安公主死了,她留下的势力尚未清扫干净,百官高门中还有不少未拔出的钉子,成复大胜,边关的捷报和他的死讯会一同入京……
晏明川一件件梳理着,但思绪仿佛被什么强行分成两半,一半保持着理智,另一半却茫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对止月,何曾已经在乎到了如此地步?
姜止月在他做太子时就入了东宫为侧妃,对于这个侧妃,晏明川之前没见过,也无谓什么喜不喜欢,不过听说在嫁给他之前,她在家中过的很苦,于是晏明川待她也多了些怜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怜惜渐渐变成了爱意,宫中的赏赐,朝臣的进贡,他都会让人送到姜止月面前,只为能看她多笑一笑。
这么多年,从东宫到皇宫,从太子到君王,止月永远都陪在他的身边,安安静静,他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她。
他想要的,从不曾失手,他甚至曾想过就这样与她过完一生,也算不错。
就算她从前与成复有旧,就算她曾做过错事。
可人非圣贤又孰能无过?
他可以原谅她,他是她的夫君,自当为她承担的。
可是、可是——
晏明川撑起身子,抬脚想要往外走,这才发觉脚下虚浮无力,脑海中一片混沌。
他摇摇晃晃,向后倒去。
罢了,罢了,就这一次。
帝王不该有泪,可他与止月,终究夫妻一场。
当年她入东宫那日,恰逢梨花正开,寝殿外的梨花香了一夜,第二日晨起时,他推开窗,看见她正站在梨花树下出神。
回头看来的那一幕,经年难忘。
他将她葬在了那株梅树下,冬嵇山冬天有梅,而春日时会有半山的梨花。她应该会喜欢这个地方,能看见洛阳,看见盛世清平,国朝安定。
也能看见那座高高的皇宫,和皇宫里的他。
若有来生……罢了,他何曾信过来生?
晏明川饮下一杯酒,将另一杯洒在树下,默然起身离去。
相思又寄春风里,平生心事且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