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一句话。

闵玧其放下签字笔，想了想把铅笔拿了起来，像小孩子第一次写字那样，工整地仔细地描下四个字，生日快乐。

然后是……怒那——不对，划掉。洪代表——不行，擦掉。知雅——不可以，涂涂涂。

左思右想之后，就保留了那四个字，最后一笔落下，闵玧其对着信纸发了愣。

这是他誊抄得最好的一份，字迹工整得不像他写的，像是怕她看不懂，又像是怕她看得太懂。

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了，自巡演开始，他们回到公司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但今天是他们难得的休息日，又恰好是洪知雅生日。

成员们在宿舍里呼呼大睡着，而他大清早回了公司——问就是有灵感要干活。

工作室的石英钟滴答走到了十一点，隔壁办公室门依然紧闭，闵玧其掏出手机，洪知雅的kkt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之间总是有种微妙的默契——就像他总在工作室门口偶遇她，就像她练舞时他总恰好路过舞蹈室——可此时他却是不由地忐忑起来。

demo已经导出，U盘……是他平时用的那个小小的全黑的，旁边是信封，就这么把信纸和U盘放进去，然后装作偶遇，再若无其事地把礼物递给她，是不是太简单了？

闵玧其拿起手机，犹豫着点开和洪知雅的聊天记录，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昨天前，她问他最近行程是不是很累，他回了句“还行”，然后话题就断了。

约，约她dinner？

拉出搜索框，输入“首尔 适合约会的餐厅”，西餐厅？日料？还是韩定食？闵玧其翻了几页，又烦躁地关掉。

——现在订还来得及吗？可他平时很少去这种地方，根本不知道哪家店够私密，不会被粉丝或者记者拍到。

——要不先去姨母家买份海带汤？韩国人生日总要喝海带汤的，下一步是……继续在公司等她？

——发信息问下她今天有什么计划？如果她约了弟弟，只能往后推？那计划不就泡汤了吗？

闵玧其皱了眉，突然觉得自己的计划有点蠢。

工作室的门被扣人响，手忙脚乱抽了本书盖着桌上的东西，闵玧其过去开了门，方时赫一见他在就摇头：“你怎么还在这里？赶紧去美容室，你这样不行。”

什么什么不行？怎么要去美容室？他们今天不是休息没有行程吗？闵玧其听着不明所以。

方时赫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让浩范把今天空出来是为你好，赶紧去约知雅xi。”

每一个字闵玧其都听清楚了，但是他情愿自己没有听明白。现实的锤子冷不防给后脑勺一下，敲得他两眼发黑，连呼吸都忘了。

方时赫可没管年轻人瞬间死白的面色，径自说下去：“FeX这次给了五百万美金加持我们16%股份，他们是第二大股东了，新的资金足够赔偿款和发新专辑，要好好谢谢人家的。”

“玧其啊，你知道的，我们公司财务这块一直运作得比较精简，跟知雅xi商量一下，财务部的人员暂时不需要麻烦他们了，我们后续再沟通。”方时赫拍了拍他的肩，“去吧，去美容室收拾下自己，好好表现。”

已经无需多问为何是他而非南俊的原因，更不用思考方时赫是怎么知道他俩之间的事情了，整个公司整栋楼都是方PD的，又有什么会逃得过他们方PD min的眼睛。

南俊已经提醒过他，是他自己被荷尔蒙冲昏了头脑。

闵玧其僵硬地点头，等方时赫离开后，他缓缓坐回椅子，U盘仍在书页下，等着——

好好表现。

*

汝矣岛35层的律所办公室风景很美，晨起的阳光给汉江镀了层银鳞，洪知雅的钢笔在指尖打了个转，随即利落签下名字。

吴东贤舒了口气，他总算是把这个包袱甩出去，便端起杯子慢悠悠地咂了一口咖啡，眼皮一掀，语气里带着过来人的倨傲：“年轻人啊，就是太心急。你弟弟当练习生，你就急着占股给他铺路？这世上的捷径啊——”

他指尖点了点合同：“往往都是弯路。江水再亮，底下暗流该淌的还得淌——你这笔投资可别成了交学费，洪代表。”

洪知雅合起合同，递给边上一言不发的律师：“您说得是，这江水那么漂亮，底下都不知道沉着多少经验丰富的暗礁。”

“不过您放心，我们家交学费向来挑老师——”她慢条斯理地旋上钢笔帽，金属碰撞声清脆，“听说您家公子也开了公司？有您悉心教导，别早早就解锁清盘人成就啊。”

大概是洪知雅过分铁嘴神断，吴东贤瞬间面色铁青，连最后的礼貌握手都不干了，怒气冲冲径自走掉。

直到电梯门合拢，律师才收回目送对方离开的眼神，看向洪知雅的眼里写满疑问：“你怎么知道他儿子公司要清盘了？”

“猜的，内部消息他家有人碰了原油。”洪知雅想想都觉得神奇，“我都不敢下场，他们胆子真大。”

律师了然点头：“后面的事我会跟进的，最快年底，最迟明年年初开股东大会，你记得留好时间出席。”

洪知雅比了个ok，然后拿出手机给洪知秀发了一条消息：「Birthday wish unlocked: Your debut! Then you're contractually mine ; ）」（生日愿望揭晓：你出道！然后为我打工）

几乎是立刻，电话就打了过来，没等洪知雅开口，洪知秀焦急的喊声在另一端炸开：“Kin！澈哩不见了！”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高速公路，洪知雅把油门踩到离超速差0.1码的地方，他们距离大邱还有两小时车程。

副驾的洪知秀攥着手机，声音外放，一遍遍拨着崔胜澈的号码，忙音到闪断的哔声响彻车厢。

“我不明白，”权顺荣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压着焦躁，“所有事情都定了，他这时候跑什么？”

李知勋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声音平静得可怕：“他知道了什么，不告诉我们。” 他们都了解崔胜澈，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逃跑。

他们在崔胜澈家附近的便利店找到了人，男孩坐在店外的长椅上，手里捏着一罐可乐，低着头，肩膀垮着，像是被什么压弯了脊背。

权顺荣刷地冲上去拽住他的衣领：“你疯了吗？！所有人都在找你！”

崔胜澈猛地推开他，声音嘶哑：“找什么找？反正出不了道了！”

李知勋一把按住又要扑上去的权顺荣，冷静地问：“你听到什么了？”

“吴代表今天去SM签合同……”崔胜澈攥紧可乐罐，铝皮在他掌心变形，“你们都懂这意味着什么。”

Red Velvet刚出道，根据SM推出团体的规律根本不会同年推两个新团。而P社，本就自身难保，公司被SM拆骨剥皮之后，他们这些非SM嫡系的练习生只有一个结果——

遣散。权顺荣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们还不够努力，一直以来似乎都是他们无法出道的唯一理由，再努力一点的甜蜜谎言包裹着残酷的现实，让他们在希望与绝望间反复煎熬。

然而实际上有人早已在棋盘上走错了步，让一群无法自主的孩子背负他导致的败局的重量。

这都什么事啊……洪知雅深深叹气，便利店门口可不是说事的好地方，他们几个人太过招摇，放学路过的学生都在驻足围观他们。

“六点了，你们不饿吗？澈哩，跟家里人说一声，我今晚请你们吃饭。”洪知雅阻止了崔胜澈拒绝的话，“今天是生日我最大，听话。”

奄奄的几个人连吃烤肉都吃得并不快乐，服务员把空盘收走，崔胜澈才反应过来洪知雅话里的意思：“谢谢知雅姐，姐姐生日快乐……”

洪知雅问：“都吃饱了？”小男孩们一一点头，被现实压低了的脑袋都耷拉着，没人抬头看向她。

“那应该有思考的能量了。”洪知雅手指敲着桌面，神情严肃，“这件事，我只在这里说了一次，出这个门就忘掉。”

“SM确实拿到了你们吴东贤副社长的版权库。”洪知雅没管这群瞬间跳起来的兔崽子们，径直说下去，“但今早跟他签股权转让的，是我。”

洪知雅苦笑了一下：“70万美金只能吃下股权，版权我实在没钱了。”

安静的包厢里，突然响起一声用力的吸鼻子的声音，洪知雅循声望去，权顺荣已经成了一只红通通的流泪tomato。

洪知秀死死咬住嘴唇，眼眶通红：“……是你，是你这几年攒的钱是吗？以前比赛的奖金和你的奖学金。”

“不止，给姐姐们操盘的佣金也全部拿出来了。”她轻描淡写地说，“所以你们要是出道失败，我十几年的心血就是投水里听个响。”

“……不会的……”李知勋别开的脸转过来，圆圆的脸蛋上也遍布了泪水，“我们不会让姐姐的钱打水漂的。”

崔胜澈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音：“知雅姐，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红的！”

少年人的声音在狭小的包厢里回荡，权顺荣还在拿袖子擦着脸，李知勋的眼睛已经亮得像燃烧的炭火。

而洪知秀……已经扑过来抱住她：“呀！洪知秀！我这件是羊绒的！不准拿来擦你的鼻涕！”洪知雅作势要推开，却被抱得更紧。

闷声闷气的哽咽声在耳边响起：“That Irvine villa……I swear I'll buy it for you within ten years——”（尔湾的别墅，十年内我一定买给你）

“I'll wait.”

把逃回家的带上，往回赶的返程夜色如墨，后座三个孩子累得东倒西歪，权顺荣枕着李知勋的肩膀睡得直流口水，崔胜澈的脑袋随着车身晃动轻轻撞击车窗。

等红灯时，洪知雅掏出手机，趁洪知秀转头看窗外赶紧按下发送键。

「heelheight9.8：我在大邱回来，到首尔肯定要凌晨了:（」

*

一个下午的时间，足够美容室把闵玧其从胡子拉碴的熬夜颓废男人收拾成了优雅的公子哥。

深灰色三件套，袖口钉着哑光的黑曜石纽扣，领带是暗纹的深蓝——宋浩范拿来的崭新的西服——牌子甚至是Armani。

闵玧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夕阳透过窗在耳边闪耀——多么闪亮，多么完美，多么精致，的一个玩偶啊，最适合作为礼物送给公主殿下了。

似乎不想引人注目，方时赫的私人座驾都给了宋浩范来接送他，经纪人等闵玧其系好安全带才问：“约好了？我要送你去哪里？”

“乐天世界塔。”假的。

“61层的米其林餐厅。”假的。

“哥，晚上不用接我。”假的。

闵玧其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得不像话，然后宋浩范对他比了个拇指。

下班高峰期的道路有些堵塞，去到乐天世界的时间比预计更晚了些，宋浩范把他送到停车场的电梯口看着他进了电梯才离开。

他很乖的，乖乖地拿上准备的花，乖乖地拿上准备的礼物，乖乖地进了电梯。

方形的铁盒子映着闵玧其白皙的脸，放在内口袋里的首饰盒似乎硌得肩都在隐隐作痛，不断跳升的楼层数字像炸弹的倒计时，比60秒多1秒的临界点。

他想起太多——她的刺青她的小痣她烙在保温杯边缘的唇印，LA海边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倒映着太平洋的碎浪和他通红的脸。

电梯叮一声停在61层，闵玧其抱着花走出去，机灵的侍者马上迎来：“先生晚上好，欢迎光临。请问您是预订了今晚的晚餐座位，还是有其他用餐安排呢？”

“不，没有，我等人。”闵玧其冷淡地回答道，然后把手里的花递过去，“花束麻烦先帮我收着，吸烟室在哪里？”

重瓣的白山茶，淡蓝的千鸟草，精心搭配的美丽花朵用画蕨和细麻布包着，漂亮得让路过的女士们都心动不已。

读懂眼色的侍者马上接过花后退一步躬身指引，面色冷峻的男人转身就走。

乐天世界塔不愧是首尔最纸醉金迷的地方，连吸烟室都奢侈地布置在三面落地窗边，城市灯火缩小成玩具模型，让人吞云吐雾着感受世界在脚下的快感。

今夜繁星璀璨，乐天游乐场的大穹顶难得打开来，江面倒映着童话城堡的彩灯，旋转木马不知疲倦地转着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