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学校后,林桑开始变得寡言,连短暂的休息都没有,每天反反复复刷着题。
知道她想考的学校录取分数线很高,适珈蓝也只当她是距离高考越来越近担心出意外才这么拼。
嘱咐过她几次一定要休息够,不然身体会垮,但林桑还是一如既往,适珈蓝也放弃了。
直到过了一周后,沈听原因病休学的消息渐渐在年级里传开。
适珈蓝知道的那天,是周三。
两人吃过早饭准备回寝室午休,有两个女生走在她们前面边走边聊天,聊着聊着,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女生说:“你知不知道,沈听原休学了。”
另一个女生诧异:“这上学期马上结束了,离高考就剩最后一学期,他休学,怎么想的?”
短发女生叹了一声道:“生病。”
另一个女生纳闷道:“不能等高考结束再治啊。”
短发女生耸耸肩:“你以为他不想,但这病不允许啊。”
“什么病啊?”
“心脏病,听说还是遗传的。”
“我估计啊,治好的可能性很小,因为听说他妈妈就是这个病……”
“……”
宿舍楼一共两个入口,两个女生说着拐进了和她们相反的入口,后面的话也被墙壁给阻挡。
适珈蓝微微张着嘴看着她,林桑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没事,我早就知道。”
适珈蓝上前抬手抱住她,轻轻安抚着她道:“没事啊没事,别怕,她们不也说了,只是猜测和听说,有些话传的人多了就会变味。”
“咱不怕,会好的。”
林桑强压下眼眶的酸意:“嗯,会好的。”
那天中午,林桑没合眼。
云亭一中的午觉时间是半个小时,强制性回寝室睡,尤其是他们高三的。
毫无睡意,她不能留在教室刷题麻痹自己,只能就这么睁眼看着天花板。
泪水一股股从眼角滑落,落入耳廓中,没入发间。
湿润了一片。
她无暇顾及。
脑子里全是回寝室路上那两个女生的交谈。
她那天没敢问老张沈听原究竟哪出问题,也没敢问沈听原。
虽然隐隐猜到了,但潜意识里,她觉得只要她不知道真相,日子就有盼头。
沈听原口中的归期不定,她也能当作只是暂时的。
可她们说,治好的可能性很小。
可能性很小。
还有,后面没听到的话……
这些字眼像是一根根细密的针,深深扎进了她的心底。
为什么现实总喜欢打得人措手不及呢,为什么不能像影片里那样,出现变故前给出诸多预兆。
可她仔细一想,一切不是早就有迹可循了吗。
她之前,为什么不能多敏感一些,多细致一些。
总是过分相信他,他三言两语,她就信服。
视线越来越模糊,她一遍一遍地问,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一起出校门的时候,什么都好好的。
分开不过几个小时,一切就天翻地覆。
她百般询问,无人应答。
到最后,她想通了——
明天参加了每一场竞跑,却永远跑不过偶尔参赛的意外。
意外总是会比她期盼的人和事提前一步抵达。
林桑告诉自己。
没事的。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她很快就能接受的。
……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但班上的人都会避开她去谈论这个事,林桑在他们眼里,看到了太多情绪。
她开始抵触和其他人对视,依旧每天麻木地背书刷题,适珈蓝无计可施,方倚霏和鲁琳知道后,每天有空就会拉着她到走廊吹风聊天。
林景和柳靳于也偶尔会来班上找她,就连游书涧,也会在路上碰上时和她说说话。
上半学期很快结束,学校只放了十天假。
过年那两天,奶奶突然问起沈听原。
这事他们一直不知道。
林景当时按着遥控器的手一顿,看了眼林桑,随口道:“他学籍不在这,回榆城备考了。”
“高考结束了就过来。”
林桑没说话,奶奶不疑有他。
那天晚上,林桑一个人跑到鸣桐巷11号放烟花。
出来锁上门后,她走到隔壁门口站定。
屋内黑灯瞎火,只有墙壁上挂着的灯发出昏黄的光。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置顶聊天框,把刚刚录的烟花视频发了过去。
这段时间,她一有手机就会打开这个聊天框发消息过去。
有时候是碰到了什么事,有时候是成绩,有时候是在网上看到的段子。
絮絮叨叨,满屏都是绿色的聊天气泡。
林桑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有这般旺盛的分享欲。
那些消息,她从未得到过回复。
但她坚信,只要发出去了,那头的人一定会看。
至于回不回复,不重要了。
在他们这个连校纪校规都敢无视的年纪,无能为力的事少之又少。
他们常以为考不到理想的成绩,不敢靠近喜欢的人就已经顶天。
在最鲜活、最青春的时候碰上这种事,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在第一时间从绝境中反击。
换了她,也会是同样的选择。
她理解,所以从不期望他能回复。
反正,她的小英雄只是暂时陨落。
改日他一定会冲破阻碍,一路披荆斩棘回到她身边的。
一定会。
*
假期很快结束,备考也到了一个紧张的阶段。
林桑很少会想起他。
直到三月的一个周六,第二次听力考试。
林桑第一次考了满分,教室都用作考场,她早上得待在寝室,等到考试结束后才能去教室。
但她还是早早起床和适珈蓝一起去了食堂买早点,买完早点后,教室去不了,她和适珈蓝坐在学校大门口的林荫道旁吃早点。
听力考试一共设了两个考点,一个在云亭一中,一个在云亭附中。
适珈蓝这次被分到了附中,两人吃完早点待了一会儿她就去集队了,老师开始催促买早点的高一高二的学生抓紧时间回宿舍。
林桑跟着人流往宿舍楼走,不禁想起,第一次听力考试的时候。
那个时候沈听原被分到附中,她则就在一中,沈听原回来之后说有点倒霉,教室喇叭出了点问题,前几题没听太仔细,估计还得再考一次。
后来出成绩,沈听原考了25分。
老师常说一分就能干倒三千人,他当时也挺坦然的,开玩笑说还没高考就已经被一万五千人踩在脚下,得争取下一次考的时候把分数追回来。
那时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说要再考一次的试,就这样没了机会。
明明没过去多久,她竟有些记不起,这是他离开的第几天。
只记得,那天是1月28号,一个有雨的日子。
林桑看着一中的学生走后,附中的学生陆陆续续从学校大门进来。
那一刻,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
如果沈听原在的话,他们此刻是站在一块,还是像之前一样,她给他加完油之后,他跟着队伍往附中走。
脸颊上渐渐有了湿意,林桑从那边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宿舍。
那之后,月考,县统测,联考,一模二模三模,各种大大小小的考试源源不断。
每天都被考试和查缺补漏占据,她没再想起他。
游书涧每次考完试后,都会把沈听原那一沓涂了缺考的答题卡收在一起拿给林桑。
适珈蓝起初没在意,直到某天下午,林桑去上厕所,她回教室。
林桑让她帮忙带本书到背书的地方。
那本书放在桌肚里,适珈蓝随手一抽,一沓答题卡滑了出来,哗啦啦落在地上,铺了一片。
她愣了一下,把书放到桌上才蹲下身去捡。
低头看清后,适珈蓝彻底愣住了,眼眶酸涩,无力到连一张薄薄的答题卡都快要拿不稳。
这些写了沈听原名字,涂了缺考的答题卡全被写得满满当当。
最令她惊讶的,是上面的字迹。
她见过沈听原的字,下笔很重,笔锋苍劲凌厉。
林桑下笔则很轻,每个字都工工整整。
答题卡很明显不可能是沈听原写的,但上面的字迹。
和他本人写的,一模一样。
她不敢想,林桑是以什么心情将这些答题卡写满的。
甚至,还将他的字迹模仿得出神入化。
他们每天相处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她一直都看在眼里。
适珈蓝忽地想起一件很平常的事,分了文理科后,每次考试林桑都不会等晚上自习结束了开始布置考场才搬书,经常是什么时候想到就什么时候搬。
沈听原扑了几次空后,明明懊恼,却没霸道强硬地要求林桑一定要等他来帮忙搬,而是跟做题一样,自己找了规律。
之后林桑每次收拾完准备搬,他都会准时出现在门口。
当时班上好几个女生都开玩笑说以后一定得谈个这样的。
在类似的一件件寻常小事之中,她看到了沈听原对林桑的真诚和用心。
最重要的是,他很尊重她。
而林桑呢,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暗恋他,时隔几年,得偿所愿。
他们过去那般好,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们就该像她之前所想的那样,一路相伴,考同一所大学,从校服到婚纱,一起共白头。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溢出,滚落在答题卡上,明明无声,适珈蓝却觉得有“咚”的一声砸在心头上。
答题卡湿了一片。
适珈蓝匆忙从桌上扯了张纸巾在上面按压,怕其他同学会察觉,适珈蓝胡乱抹去眼泪,将那些答题卡都理顺放了回去。
*
临近高考时,学校担心他们太过紧张,心理压力过大,专门从外面请了几个专家到学校开心理疏导讲座。
最初那几场讲座都很枯燥,一会儿给他们灌输“先苦后甜”思想,一会儿让他们站着平举双手,保持二十分钟不能动,说是坚持下来了就证明有毅力,能考上。
几次下来,都觉得这哪是什么心理疏导,完全是折磨人。
最后一场讲座的时候,那个专家很有趣,说他们这几天肯定听了不少,估计都腻味,他就跟他们聊聊天。
结束前,他说要是真怕到时候紧张,可以备两条巧克力放着。
讲座结束后,林桑和适珈蓝想着这个专家看上去比其他几个靠谱不少,就计划着等周天出校了就去买几条巧克力备着。
结果周天出校发现,附近的店都挤满了人,全是买巧克力的。
林桑带着适珈蓝去了万顺副食店。
一见到她,何爷爷四处看了看,小声跟她说:“这德芙巧克力,以前都嫌贵,没什么人买。”
“今天来了一堆人,全是买这个的。”
“我一看都穿着你们学校的校服,问了一嘴才知道,是怕考试的时候紧张吃的。”
“给你藏了两盒,在休息室,你自己去拿。”
林桑笑:“谢谢爷爷!”
“跟我还讲谢不谢。”何爷爷摆摆手说,“快去拿,别让别人看到,我跟他们说卖完了。”
距离高考只剩下几天的时间,担心他们在外面吃东西吃杂了影响身体,周天不让出门太久,林桑拿了巧克力后,陪适珈蓝去买了点东西就回了学校。
他们的教学楼已经封锁了,暂时搬到了实验室里复习。
两人从前门进去的时候,前面聊天的几个女生见到她,都默契地看了过来。
一个女生指着她的座位说:“有人给你送了点东西。”
“奇怪了,最近连来看望的家长都不让进学校,只让在门口等,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林桑原本还带有幻想,听到这句话,她明白了。
不是他。
林桑和女生道了谢,看着她座位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实验室的桌子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