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陆姚走的很安静,她早早的就把自己的后事安排好了,没有叫刘湘玉多费一点心。
甚至第二天早上,刘湘玉还从厨房的锅里看到了陆姚为她特意留的早饭。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记得吃早饭’,刘湘玉先是笑了笑,只觉得胸腔中一股暖流淌过,她回忆起同陆姚相处的点点滴滴,又觉得难受。
胸腔中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刘湘玉迷茫的擦掉眼泪,她捂住自己的心脏,听到了剧烈的跳动。
三天后,刘府的马车停在了骆药山庄。
刘湘玉朝着陆姚的灵位磕了三个头,坐上了去京都的马车。
刘府的生活不比骆药山庄自由,刘湘玉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如同一个边缘人物被任意欺负。
过的简直不要太惨,刘湘玉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但偏偏她被书中的剧情压制着,每次想要反击的时候都会浑身发软,像一根烂面条。
终于在某天夜里,她一把火烧了祠堂,趁着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的时候提刀抵在了刘丛伟的脖子上。
眼前一幕实在过于惊悚,以至于所有人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还是刘婉瑜先叫出了声,乌泱泱的人群瞬间炸开,众人将她扑倒,拿绳子绑起来。
奇怪的是刘丛伟并没有责备她,反而用一种怀念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刘湘玉一阵恶寒,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跟阿姚很像。”
“我是她的儿子,自然是一样的。”刘湘玉道。
书中只说陆姚的儿子是个嫉妒成性,脾气暴虐,行为古怪的草包,最后的结局便是触怒龙颜,被流放塞北了。
所有关于刘湘玉的消息在她十八岁那年戛然而止,一夜间,她的风评骤变,从最开始的天才少年郎变成了克母弑父,暴虐残忍的纨绔。
久而久之,就连那些诗都被说成是她用钱财逼迫他人所作,而冠以己名。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赵无名熟悉的方向走去,他坐在茶摊上,手中的白玉扇子摇晃,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来。
赵淇风忍不住打量了一番,终于憋不住了,问道:“哥,你不会还在找什么骆药山庄吧?我一回来就打听好了,还真有这么个地方,可惜骆瑶前些日子去世了。”
“你要想去我直接带你去就好了啊,来这里做什么?”
赵淇风语速很快,不等赵无名回答便又跳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也不知道她跟刘丛伟和离没有,对了,刘丛伟那儿子不会是你要找的吧?”
“嗯。”
赵淇风好奇:“那你说骆瑶的儿子该跟咱们叫叔叔吗?毕竟我们跟骆瑶是朋友来着。”
“小风……”赵无名想叫他安静些。
赵淇风急急打断他:“不对,你要找的不是女的吗?”
他好像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新鲜话题总能一个一个往外蹦,心里对刘湘玉实在好奇,又说起了近些天的传闻,吐槽道:“刘丛伟肯定干了什么坏事都能叫自己儿子恨不得杀掉他了。”
“是吗?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刘湘玉刚来就听到这番话,忍不住上前逗弄他两句,无视他迷惑不解的表情,十分熟稔的坐在赵无名旁边。
“好久不见,阿颂。”
春雷始鸣,万物惊醒,他们在惊蛰这天再次重逢。
“终于等到你了,玉娘。”
所以那日在东都,她与赵无名并不是第一次相见,两人相视一笑,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默契。
赵淇风满脸不解,看了看赵无名,又看了看刘湘玉,最后凑到二人的中间,说:“哥,这人是谁啊?”
“还有,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啊,什么上次?”
“她就是刘湘玉。”
“等等,你方才喊她什么?”
“她是女子。”
直到回到了皇宫,赵淇风还是没能反应过来,他拽着齐瑾絮絮叨叨了好久,最后说:“刘湘玉!她居然是女人!”
“我知道啊。”齐瑾淡然。
“你怎么会知道?!”赵淇风瞪大双眼,然而下一秒,他就听到了一个更让他震惊的消息:“之前同我成婚的那个人也是刘湘玉。”
“姨母口中的那个妖女?!”
齐瑾胡乱点点头。
赵淇风已经彻底听不懂了,他有些怀疑自己待着的世界是不是假的,他捂住心口,摇摇晃晃的倒在齐瑾身上,说:“哥,我不适合待在京都,替我向姨母姨父说一声,我要找爹娘去了。”
两人相顾无言,长久的沉默蔓延,谁都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刘湘玉只是安静的盯着月亮发呆。
她似乎又瘦了许多,眉目间缭绕这散不去的愁绪,赵无名忽然很愧疚,这些年,他不曾找过刘湘玉,也没有去看过她一眼。
他在皇宫呼风唤雨的时候刘湘玉被人排挤,被污蔑唾弃,从高处跌落,正活的艰苦。
“阿颂,你不必这幅样子看着我。”
“什么样子?”
“好像在可怜我,但我真没那么命苦。”刘湘玉惆怅的吐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赵无名:“只是陆姚死了。”
刘湘玉很别扭,她说完这半句话就不再申诉那些与她而言痛苦的回忆。
她并没有资格在赵无名面前谈及失去至亲的感觉,因为赵无名经历的远比她要多。
“那天把我从湖里救出来的人是你,对吗?”
“颜晶晶叮嘱我在此等你。”
“可惜,我们还是错过了这些年。”
刘湘玉嘴上说着可惜,但赵无名并未从她的脸上看到过多的情绪波动,就好像是在念一段独白。
“彼时我们的时空还未完全融合,直到现在才见面,或许也是最好的安排。”赵无名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他蹲到刘湘玉面前,凝望着她那双清冷疏离的眼睛,说道:“我知你失去母亲,心中难过,玉娘,你不必事事逞强的,或许,你可以更相信我一些。”
“你有什么计划,有什么计较,统统告与我好吗?我会帮你的,可以吗?”
赵无名的眼神很是卑微,他怕刘湘玉再抛弃他,怕刘湘玉再做出什么荒诞恐怖的事来,他一直不敢奢求能靠自己来牵扯住刘湘玉。
刘湘玉也不会被他牵扯住脚步,如果会的话,当时她就不会离开齐隐,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刘湘玉对齐隐都只是心存愧疚。
她怜惜无辜惨死的齐隐,愧对因她而世世不幸的齐璟,可赵无名呢?
赵无名独占先机,早早的同刘湘玉站在了平等的地位上,可他还是有心无力。
自从刘湘玉想明白那一刻,她便将芸芸众生记挂在了心上,她想保住这里。
赵无名不敢问她,是因为自己才选择保住这里,还是因为要保住这里顺带救下自己。
这种问题是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刘湘玉毫不吝啬她的爱意,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对赵无名承诺过。
刘湘玉低头,她捧住赵无名的脸与他额头相抵,轻轻说道:“辛苦你了,阿颂。”
赵无名覆上她的手,摇了摇头。
“不必过于紧张,阿颂要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好吗?”
赵无名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扯下刘湘玉的手,与她对视。
“在爱我之前,我希望你永远都是赵无名,阿颂,你有自己的责任。”
她又在像个老师一样对自己敦敦教诲,赵无名并没有那般不懂事,刘湘玉总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傻事。
赵无名哑着嗓子,缓缓说道:“我跟刘安珩不一样。”
“我晓得的,阿颂,我并不辛苦,无论是此世还是之前,又或者是以后,我都不辛苦。”
刘湘玉有很多钱,有陆姚留给她的骆瑶山庄,有远在周陵的外祖,有一直与她相伴的赵无名。
她想说些鼓舞人心的话,比如同赵无名谈论他们彼此间的时差,双方的见闻,以及不停错过的前世。
可一张嘴,她便只能说出让赵无名不开心的话。
“赵无名,你杀了我吧,我们出去好吗,我们还有好多事没有完成。”
赵无名的身体陡然一僵。
刘湘玉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似在撒娇,又像在祈求,浑身都卸了力气般软绵绵的。
她曾叫齐隐杀死她。
她曾叫齐璟杀死她。
如今又在祈求赵无名杀死她。
赵无名总在用各种身份看着刘湘玉死在自己面前,但不论来多少次,梦醒时分,他总会心痛难忍。
刘湘玉总能一脸淡定的说出最让他崩溃的话。
赵无名敏锐的察觉到刘湘玉在通过死亡逃避问题,她肆无忌惮,百无禁忌,全然是因为知晓自己不会死。
所以她急不可耐的像要寻一个避风港。
但赵无名却很难办到。
罕见的,他没有同刘湘玉做任何告别,只留了自己的一件披风便回了宫。
刘湘玉也没有做任何挽留,她将赵无名的披风放到地上,朝着与他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又回到了刘府。
一场无声的冷战在两人之间蔓延,赵无名有心求和,刘湘玉避而不见。
“玉人京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