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祈把电视关上,侧身从门里出来被颜淙的眼神吓了一跳。
他本能挡在门前,手握着身后门把手又上了一层防护装置生怕颜淙也进去,开始护食,“她已经睡了。”
“不知悔改。”颜淙黑沉沉的一双眸如古井般肃穆,充满警告的意味。
小时候颜淙把他赶回房间又突击回来检查时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却远不如现在凌厉。
颜祈唇抿的平直,被激起情绪:“她本来就是我的!”
夏桉来颜家第一个见到的是他,朝夕相处的是他,在蓝月岛爱的也是他,所有的天时地利都在证明这件事情。
“但她订婚的是我。”颜淙语气波澜不惊,轻而易举就将局面翻转,他拧起眉万分不解颜祈为何会变成这样,颜家注重礼法,颜祈却在这件事情上一而再的逾越界限。
他们两个都是颜淙从小看着长大的,颜淙深知颜祈的秉性,胡搅蛮缠的恶劣,肆意惯了。
颜祈胸口里闷着一口气,梗着脖子不甘示弱:“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喜欢的是谁,订婚了又怎么样,不是还没结婚。”
“她是我带大的,我都还没同意,你们定什么婚!”
“江州市那么多女人,你偏要和我抢她。”
颜淙再竭力压制也被他这一番话引起怒意:“颜祈。”
“本来就是。”少年的恼怒毫不掩饰,哪怕他近几年因为某些事情一直有在暗暗模仿颜淙,可本质上还是年轻气盛耐不住性子,“都怪你,要不是高中的时候你非要拆散我们,哪来的机会横插一脚。”
“你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盯上她了,现在在这里装的自己有多么道德高尚,你如果真的爱她怎么她失踪了都不知道,现在在这里装好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佣人们悄声从房门退了出去,不敢发出动静招惹楼上的两个人。
颜淙浅褐色的瞳仁盯牢他,残忍的揭破假象,“她如果真的那么需要你,为什么高中愿意一个人去法国?”
颜祈逞强:“还不是你,非要把她送过去。”
“真是长不大。”
颜淙冷睇他的表情,对颜祈过早显露的外厉内荏感到失望,这几年竟然没有一点长进,“别自欺欺人了,你这样的表情太容易让人看穿你现在一张筹码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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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淑华出院的时候已经立冬。
江州市的夏天和冬天总是格外漫长,漫长的热和无尽的冷是这座城市永恒的主题,这一年夏桉没有窥见夏的来意,只抓住了秋的末尾就转瞬进入冬天。
云上旷远,医院里那棵老树已经落光枝叶,她不知道蓝月岛的冬天是否也是这样,于是给王淑华准备了很多过冬的物品。
只是王淑华通通都没收,让春山告诉她拿去退了。
“买都买了,怎么退。”颜祈才不管,他也没有这种习惯,让人把东西都塞到那辆旧面包车里,果断的关上后备厢。
春山无奈的将颜祈往旁边拉,从口袋里谨慎地掏出一方手帕打开,“这是长风让我带给你的,说东西太贵重了他不敢要。”
“他没告诉你们这是我自愿给的?”颜祈没接。
“就算是谢礼你也不能送他这么贵一块表,再说了,这东西放他身上也不安全。”春山看着手里那一块工序精妙的腕表,真是没想到就这么一块小小的玩意竟然要半套房子的价格。
“而且珍珠她本来就在岛上,你总会找到她的。”
颜祈没强求,他知道长风他们把手表还给他是什么意思,蓝月岛真的很会绑架人,以前会无声无息对一个来岛上的陌生人好以此俘获人心,现在他们又想用这块表从颜祈的手里把蓝月岛换过去。
可惜,蓝月岛根本不在他的手里。
这很不符合颜祈的处事风格,他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周围的人忍让他乐意捧着他,很多东西于他而言不过是金钱的衡量,谈不上什么感情。
但就像颜淙说的,他需要一点筹码,需要保留住那些关于他和夏桉的过去。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颜祈已经在夏桉那里不具有任何资本,他无法再继续诓骗夏桉不听话就会把她赶出去,这些年看似不平衡的天秤或许早就朝另一方倾斜。
颜祈甚至找不到原因,为什么过去的十年只像流水一般从他的指尖流逝,什么也没留下。
“我会想办法,蓝月岛不会变成那样。”他许诺道。
春山放心许多,“行,有你这句话我回去也好交差,那我们走了。”
“你回去接着出海?”颜祈叫住他。
春山乐了:“不然呢,我可是要和海抗衡一辈子的。”
他笑呵呵的拍了一下颜祈的肩膀,“得了,我可做不来你们这里的事情,那高档酒店的床我也睡不惯,而且你已经帮我们付了那么多钱,够了。”
颜祈把手表随便往口袋里一塞,回去发现夏桉不见了。
王淑华已经坐到车上,二妞指了指夏桉离去的方向:“小北哥和她往那边去了,说还有点事。”
......
冬日偏斜的日光透过树梢洒下斑驳稀碎的光影,柏树弥散着一股香气,粼粼水面泼着一层淡金似的,曲北几次看向她欲言又止。
现在的夏桉和蓝月岛的时候今非昔比,纯白色的羊绒大衣罩在她肩骨削薄的身形上,打理柔顺长发松松挽在脑后,一缕发丝随意的落在身前,随意但又处处彰显着矜贵,骨相精致冷清,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夏桉先开的口:“家里的电表箱上次烧坏了,要找人去修。”
“好。”
“她房间那个灯总是很暗,要换个新的。”
“好。”曲北像是找到了话题开启的由头,在夏桉又说了几点注意事项之后劝慰道:“奶奶她就是那种要强的性子,觉得自己骗了你才会这样,她不是不想看见你。”
“我知道。”
曲北又沉默下来,夏桉没有再走,站定直白问道:“是因为小珍珠吗?”
“其实你不用多想,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我不是她了。”
“那你还......”曲北深邃的眼底划过一丝愕然。
夏桉回答的坦诚:“就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曲北垂眸不敢看她,对曾经冒出的那些荒唐念头内疚的要命,“那你恨我吗?我也骗了你。”
夏桉眼皮动了动,实话实说:“其实我没有那么多情绪,而且如果这样算的话,那我要恨的人未免太多了点。”
要怎么定义恨的概念,这些事情的源头并不是他们,蓝月岛那么多人,她也恨不过来,夏桉不想细究那些是遵循本心的好意还是另一种责任的推诿。
“我不想这样活着,人的眼睛长在前头,总要往前看的,你也一样。”
那些事情一般人都不敢忘怀,更不必说和王家关系密切的曲家。
曲北看着父亲拥有蓝月岛最好的渔船却第一个做出错误判断,面对王淑华两次痛哭的请求都狠心拒绝,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噩梦里。
那是他儿时家里最亲密的小妹妹,却生生的在自己眼前丢掉了性命。
曲北很多次在梦里回到那天,父亲开着船把珍珠送到岸上,然后他们一起在岛上上学,去海边抓螃蟹,平叔和玉兰姨也还在,院子里那棵玉兰树长的很高很高,年年春天都会开出洁净的玉兰花。
夏桉失忆的时候他无可抑制的冒出那个念头,看着王淑华一遍一遍拉着年纪差不多的夏桉叫珍珠,心里装傻的相信这是老天给他弥补的一次机会,一手促成这件事。
夏桉自然没有办法替小珍珠说出原谅的话,可活着的人总要好好的生活下去,恨要好,愧疚也罢,时间久了心里的伤口总会愈合。
曲北偏过头,看见夏桉沉静望着前方。
突兀地想起夏桉在岛上其实是很喜欢笑的,一双眼睛可能是因为失忆的缘故,每次看向他都干净的要命,是一个很不容易气馁的人,现在的夏桉很平淡,可她明明年纪还那样小,却平淡的让人可以一眼看到她的疲倦像一汪死水。
刚知道夏桉身份那会远远超出了他的意外,虽然不是颜家的人,但其实也没有差别,曲北在翻到那则娱乐新闻周刊时心里划过一丝失落。
原来她和颜祈不是兄妹。
原来她是自己大老板的未婚妻,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身份变了,但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无论是哪一种这都是明面上脱轨逾礼的事,这个世界简直荒谬的不像话。
只是还来不及再回到岛上,一切早已归回原位。
夏桉察觉到目光抬眼朝他看去,曲北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其实你一开始有清醒过。”
夏桉顿刹到原地,听到曲北继续说:“很短,但你确实迷迷糊糊醒来过一段时间,害怕的嘴里一直在念叨着什么,大家不管怎么问你都不理,岛长就想着要把你送出去,却没想到你对渔船的应激反应那么大。”
“再加上你那时候手脚上都有很深的勒痕,陈医生就猜测这可能和你之前发生的经历有关内心防备,结果有天你突然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当时没听明白你在说什么,但现在我好像知道了。”
“是他的名字。”曲北语气轻而肯定。
因为害怕,所以他的名字成了驱散恐惧的最短咒语。
“你听错了。”夏桉下意识否认。
曲北望着她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怜悯:“夏桉,我没说是谁。”
曲北默了会:“你们以后怎么办?”
夏桉垂眸看着泛起涟漪的水面,很久才说:“我已经醒了。”
足够清醒,所以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那些错误的故事,早就应该结尾。
阳光下,那枚无名指上钻戒散射的光落在颜祈的眼里,朝他心底狠狠刺去,珍珠始终不如钻石璀璨,他早该知道的,那不是夏桉喜欢的礼物。
回去的路上,车里窒闷的气息让司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颜祈面色难以控制的僵冷,没有往夏桉那边给予一丝眼神,阳光从左边射入,将后排的座椅分割成半明半晦两个部分。
是很熟悉的冷战气息。
但是这种冷战多年来只要颜祈不那么骄傲,他早就应该发现这不过一种单方面的情绪,对夏桉起不到半分影响。
夏桉神色默敛似在思考什么,手心被攥出一排月牙印。
突然,司机猛地踩下刹车,惯性促使夏桉猛地撞向前座,一阵恍晕过去,夏桉发现自己被人护在臂弯里。
颜祈着急去揉她被撞疼的额头,“痛不痛?”
夏桉迟钝的抬起头,男人的身影逆着光早已变成了分明的模样,视线慢慢聚焦,触碰的那一秒,曲北口中的人有了答案。
耳边如潮汐般起伏的心跳声,彻底搅乱了她的无动于衷。
“对不起,前面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只野猫。”司机听到声音赶忙扭过头道歉,唯恐真的伤到他们,引起这位小少爷生气。
颜祈冷着脸怒骂了一句,司机一连着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夏桉偏头躲开他的触碰,颜祈手下的动作顿了一刹,压下视线不再吭声,司机这才重新上路。
晚上,颜淙终于有时间提前回来,三个人默不作声的在一张餐桌上吃饭,佣人们对宅里最近处处低压的氛围更加谨慎,餐厅全程安静的可怕。
颜祈目光在他们之间游弋,最后牢牢定在夏桉身上,死盯着。
夏桉视若无睹,吃完同颜淙站起,并肩朝一处走去。
那是颜淙的书房,颜祈憋不住的立刻站起,面前的食物因为前面过分提防还只伤了一点表皮。
他气势汹汹的急跟上去,腿狠狠的撞了一下桌角,在空旷的餐厅发出巨大的声响。
夏桉惊愕的回过头,颜祈神情孤傲又锋利的脸出现她面前,掌心被人一把攥住。
“你要去哪?那才是你的房间。”颜祈咬紧下颌,额角青筋不受控的轻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