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回忆起这段时光,失忆的平南在这个时候是真的喜欢蓝月岛,虽然这里贫瘠,风里永远有股海腥味,可是眼前的人是真的,他们那时再以一种前十多年从未有过的方式平等相处。
平南团了一个沙球朝珍珠打去,被她灵敏一躲。
珍珠瞄头总是要比他准一点,闹到后面平南的衣服上都是莹白的海砂,珍珠的裙子还是干净的,几个人在沙滩上玩的不亦乐乎,只有在这个时候,大家好像才有了专属于这个年岁的少年气。
无惧风浪,无惧黑暗,无惧离别,放纵肆意。
珍珠跑到后面打不动,站在原地喘息道:“停,休息会,我跑不动了。”
平南本来都团好了一个球,盯了她泛红的脸颊几秒,无趣的把手中的沙球一丢,故作鄙夷道:“王珍珠,你体力真差。”
“差就差呗,我又不参加铁人三项。”珍珠说:“你体力好,行了吧。”
“那是自然。”
又在不分场合的翘尾巴,珍珠抿唇憋笑,忽然,一滴透明的雨水落在她的脸上,不由抬头,明明风和日暄的天空竟下起了太阳雨。
“下雨了,还傻站着呢?”她也不管平南有没有真的感受到,拉过他的手就朝树下跑去。
海风穿过榕树葱郁的枝叶,树上的小风铃随风摇曳,与下方激昂翻滚的海浪奏成乐章,那些细小的雨点被隔绝在天然屏障之外。
珍珠抬头望了会天,收回视线松开平南的手。
可他们的手还是连着的,相握的手就算被另一方放开,剩下的那个人也可以用力抓住。
珍珠愣了下,心里打鼓似的扭过头,感到平南缓缓收紧了手掌,掌心熨帖的温度将她包围。
两人挨的很近,平南过了好几秒才垂眸看着眼前的人,明媚白皙的侧脸微微仰着,浓密的发丝梳成长辫自然垂落在胸前,棉布的白裙轻盈浮动,在风里飘出恣意的褶皱。
他眨了一下眼:“王珍珠,你...到时候要许什么愿望?”
珍珠眼睫胡乱的扇动,盯着地上的青草:“什么?”
平南:“就这棵树啊...春山不说很灵,你准备今年许什么愿?”
珍珠:“不许。”
平南不知道她怎么能回答的这么干脆,岛上的人看起来都信奉这些,连王淑华都在准备祭品,难得一见的做起了那些甜糕,“为什么?”
珍珠淡淡回道:“我没愿望。”而且她不属于这里,神明也不会保佑她。
平南不知为何她偏要在此刻独树一帜,表现的如此平淡,好像心中就没有一点信仰,细细数来这样的事情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从他第一次跟珍珠说帮她实现愿望到现在,她表现的从来都是无关痛痒。
有风经过,几片榕树叶荡荡悠悠从上落下,树梢间的风铃声愈发清脆急促。
平南不禁想起春山说过的那些话,轻轻捏了捏珍珠的手,孩子气的说:“我不管,你快点给我许一个。”
他心中朝菩萨默念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请不要计较,珍珠就是嘴硬而已,她其实心很诚的,比金子还纯。
珍珠知道自己不说,他肯定又要抓着这点不放,无奈道:“那好吧,我希望大家幸福。”
平南:“这么空?”
珍珠不满地撇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不说我是有大爱。”
平南闷着笑,拖着长长的尾调:“那有大爱的王珍珠,能不能偶尔自私一点,也给自己许个愿望。”
“就算我真许了,你也不会知道。”
“但是神明会看到啊。”
珍珠看着树上那些飘扬的红绸,没说话。
平南盯着她,目光灼灼,言语恳切:“神明一定会看到的。”
风卷起少年额前柔软的发丝,却穿不透两人执手相触的手心,珍珠想,也许再不会有这样的时刻,有一个人会这样如此炽热虔诚的看着她,眼里只有她。
她道:“你脑袋下来一点。”
平南不明所以,但听话。
“再下来一点。”
珍珠说:“还要。”
“好了。”
她拉过他另一只手借力,踮起脚尖,吻落在了平南的脸侧。
那是一个比风还轻软的吻,平南想起了上次在海里见到的那只漂亮水母,清透的粉色。
他当时没敢碰,春山说那种漂亮的水母都有毒。
然后一个少女亲了他。
珍珠落回原地,一瞬不瞬的看着平南,眼底全是得逞的狡黠笑意。
平南木桩似的站在那,错愕的神情无处可藏。
珍珠嘴角绽放出一个天真又若有所思的笑:“你是不是喜欢我?”
那一瞬间,平南好像又听不见声音了,他发现自己最近总是这样,珍珠嘀嘀咕咕的时候,神神叨叨的时候,他总是会走神到另一个她刚刚做坏事的地方上。
珍珠说了半天,也不见他答一句,狐疑的向前凑了点,心道这傻孩子,不会亲傻了吧,那不是傻上加傻。
她没忍住低低的笑了下,决定不再逗他。
抬起头,少年宽阔坚实的胸膛却猛然向她靠近,平南俯下身,吻稍偏落在了她的嘴角,但他又很快反应过来,沿着女孩浅润的嘴唇找到正确位置。
浩瀚苍穹,风铃叮叮作响,都化作了少年轰轰急促的心跳,震的他胸膛发颤。
珍珠站在那里接受平南轻柔的吻,直到他微微收起下颌,光线重新从他们之间穿过,这个漫长的吻才终于结束。
“你亲我做什么?”珍珠故意狎弄道。
平南并没有被她盯的不自在,反而把锅甩了回去,心情看上去似乎很不错的懒散道:“我是在让你亲我。”
是珍珠记起想亲他了,自己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亲个小的,回个大的。
做生意要是都像他这样,怕是不管多大的家产都要亏死。
但是平南乐意,他想,他会永远乐意。
在珍珠这里吃亏。
珍珠不知道他心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鼓起腮帮子气哼哼的瞪了他一眼,发现外面的雨早就停了,她打开平南的手朝树梢外探了探,确认是真的雨停才走出去。
二妞这时也终于发现她,在春山身边跳动着招招手,兴高采烈指着海面说:“珍珠,你快看,有彩虹。”
海的尽头赫然悬着一道虹桥,七色分明,绚烂夺目。
平南迈着长步走到她身边,手肘杵了一下她的胳膊,双手交叉环在胸前,看着天边煞有其事的夸道:“你运气不错。”
“我和彩虹都是。”
你的。
……
今年中秋节刚好在祭海节前两天,王淑华除了要准备祭海节的食物还不能落下中秋的,这两个节日对于蓝月岛的人来说都格外重要。
往年王淑华是不过这种节的,哪也不肯去,一个窝在那栋灰白的小房子里,大门紧闭,意外清醒。
岛长怕她今年还这样,特意装模作样的去了趟王家,当着珍珠的面美名其曰说他是特意过来访问蓝月岛民情的,结果发现王淑华特别有劲头,什么红粿米糕做了一大堆,大铁盆里还养着几只格外大的螃蟹在吐沙,甚至还去别人家买了一只年轻的大公鸡,嗷嗷待杀。
王淑华舍不得杀自己那几只老母鸡,第一能生蛋,其次养久了有感情。
那是个浓雾蒙蒙的早晨,平南睡梦里嘴角还咧着笑,一声高亢的长鸣打破了这个平静的早晨。
王淑华从外头提着一只油光水亮的大公鸡塞进了鸡窝里。
平南起初没放在心上,觉得王淑华铁公鸡拔毛能安着什么好心,肯定是要让母鸡生小鸡,小鸡变母鸡,依次循环,生生不息,榨干它们,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养鸡大亨。
直到中秋的前一天,王淑华把那只大公鸡拴到了院子里。
珍珠好奇道:“怎么放这里,是又要还回去吗?”
那公鸡是在二妞家买的,二妞说王淑华买回去是为了给母鸡受精,可这才几天啊。
王淑华坐在公鸡旁用磨石板磨菜刀,话是回答珍珠的,眼睛却冷冷盯着平南:“杀了?”
大公鸡一愣,吓的咯咯咯的立马大叫,扯着绳子乱窜。
王淑华摆弄着手里的菜刀,阳光下隐隐泛着寒光:“这只该死的公鸡不安分,竟然想带着它们乱跑,好好的全都给他带坏了,还不如杀了来的干净,省的它哪天真拐跑了来不及。”
此时那只公鸡正好直直蹿到平南面前,一脸悲切,平南被吓了一跳,紧紧抓住珍珠的手臂躲到她后面,狐假虎威对它恐吓道:“说你呢,还不安分点,等下就把你杀了。”
公鸡:“?”
王淑华:“……”
平南悠哉游哉的进了屋子,心想,吃不了母鸡吃公鸡也行,反正他是不想再吃那些没味的海鲜了。
大公鸡在中秋那天当着平南的面命丧王淑华之手,死状极为惨烈。
平南没敢多看,只觉得很奇怪,自己竟然会在一只公鸡的眼里看到悲愤,吓的他都怀疑是不是王淑华昨晚做的炒蘑菇根本就没熟,出现幻觉了。
蓝月岛有祭月的传统,珍珠不懂这些习俗,只能由王淑华全部操办,两个小辈听着她的话在院子摆了一桌子食物,然后对月燃着一对红烛,直到半夜才全部燃尽。
碧空满月,夜阑人静。
王家人丁单薄,这是王淑华十多年来过的最热闹的一次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