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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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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可怜。”

“谁说不是,王婶子这病都十多年了吧,一天比一天严重,我估计——”

“小声点,别让珍珠听见了。”

“嗳,你说谁架得住这样每次都来一遭,她比我这风湿还来得准一些,一到这种天气就往外跑。”

“算了,算了,也是可怜,你说这家都没人了,还能怎么办。”

说话的几人纷纷长叹了一口气,最先说话那人又道:“我怎么记得王叔他们好像不是...”

另一人杵了杵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别说了,你还看不出啊,已经精神都错乱了。”

“不过那事放在谁身上都接受不了,你说好好的人就都不见了,一家子连个...”

大家又是默契的发出惋叹,平南静坐在灶膛前将这些话尽收耳底,却始终猜不到那个故事的全貌。

灶膛里突地发出一声柴火爆破的声音,随后有人走了进来,他抬头,灶屋里温暖干燥,隔绝了屋外凝重的水汽,可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平南却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凛冽。

珍珠端着一个花底的搪瓷脸盆,里面的双喜剥落了一小块,露出铁灰的黑底,再精美的外观也掩盖不了灰败的事实。

平南无措的移开眼,没有说话。

灶上铝壶的尖嘴已经冒出缭缭水汽,珍珠把盆放下准备去提,平南道:“我来吧。”

珍珠没有什么表情地道了句谢,随后端着盆离开了厨房。

直至雨停,王淑华才安歇睡了过去,众人纷纷离开。

珍珠回到厨房做了两份清汤面,说:“将就着吃吧,我也不太会做那些麻烦的菜。”

平南挑着清汤寡水的面条,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对不起。

珍珠扯着嘴唇勉强地笑了下,“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还没感谢你呢,谢谢你帮我找到奶奶。”

为什么要说?大概是在今天以前平南都觉得珍珠是在一个正常家庭下成长的小孩,有一个很疼她的奶奶,父母像蓝月岛所有的渔民一样在出海的渔船上,然后像长风的父亲一样在冬天的某一刻踏入家门,团团圆圆。

脾气偶尔不好的王珍珠应该要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才会很有闲心的想要去拯救一个失忆在家门口的可怜人。

所以会包容他的缺点、他的挑剔,在适当的时候还会给予安慰,永远看破不说破。

平南在总是抱怨蓝月岛生活的时候,在对那些衣食住行不满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她其实已经在这样的生活里过了许多年。

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是一种内疚,就像你明明三餐果腹,却还要一直对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吐诉自己有多么不容易。

“你在可怜我?”珍珠不确定地说。

平南垂眸道:“没有。”

还说没有,珍珠都懒得拆穿他:“没有最好,收起你那莫名其妙的同情心,我没你想的那么惨。”

她始终是对自己的身份是持疑的,而且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太多次,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被动接收了很多和“珍珠”有关的信息,她也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种事情。

但这不代表平南可以同情她。

两碗清汤面,大家都吃的寡淡无味,介于今天发生的事,平南自觉的接过她的碗拿到水池下。

珍珠一愣,靠在墙边也没阻止,只暗暗威胁道:“抓紧了,你可别给我上演什么砸碗的戏码,摔坏了我都让你赔。”

平南:“……”

平南对过去的自己毫无印象,但也能从那双白皙修长的手看的出来他以前确实没干过什么活,不过洗碗这种事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是会的,毕竟之前见王淑华洗过。

珍珠好笑的看他挤了五六下洗洁精,把碗摁在池子底下用力的拿丝瓜瓤擦来擦去,生怕自己摔坏了碗要赔,忍不住问道:“你今天到底听到什么了?”

平南声音闷闷的:“……都听到了。”

珍珠看出来他这两个碗能洗半个小时,抓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好整以暇道:“说说。”

“也没说什么,就是...”平南纠结了片刻,还是全部说了出来,包括今天王淑华在海边跟他说的话,毕竟他听的云里雾里的,那些人聊八卦都讲不明白,说一半留一半,一点道德心都没有。

珍珠听完感觉跟自己以前听的版本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想到自己给平南取名竟这样凑巧,和自己名义上的父亲用了同一个平字。

王淑华不爱跟她说那些关于过去的事情,很多东西珍珠也都是听二妞说的,可二妞都是用王叔王姨这类的尊称去替代,导致珍珠一直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关于衣服她就更不知道了,家里根本就没钱给平南买什么新衣服,她问过王淑华的意见,王淑华那时只是沉默了片刻,说穿右边柜子里的吧,那些都没怎么穿过,好多还是新的,你爸他总是舍不得。

“其实是晴天。”珍珠突然开口道。

“?”

珍珠垂下眼眸,平静道:“他们是在一个晴天失踪的,大家都说是遇上了暗流,奶奶一直接受不了。”

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王淑华在经历孙女失踪后又独自面对这样的噩耗,打击无疑过于沉重,起初她还抱着一点希望,天天坐在渡口等,结果有一天在看到那膄简陋的木船后突然就生病了,然后再也没有好起来。

王淑华像枯槁的老树,行尸走肉,岛上的人想给他们立个衣冠冢也不肯,后来大家也就不再强求。

蓝月岛的人也记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的,总之在一场晦暗的疾雨过后,王淑华开始接受这个事实,同时修改了自己的记忆。

在王淑华的臆想里,丈夫一行人是在一个极端天气里发生了意外,也许这样才能接受那个残酷的事实。

蓝月岛的人依靠着这片海编织自己的幸福梦,在咸涩的海风里洗礼自己的人生,用简陋的设备对抗着汪洋里的巨浪,一代一代传承延绵。

神秘又浪漫的蓝海总是无私又无情。

或许在那些无数等待的光阴里,王淑华的灵魂早被大海吞噬,随着丈夫和孩子一起远去。

平南扣着那个早就干净的碗来回蹭洗,像是心里也有一块被洇色的角落,他又想起了长风说的话,看着手里的碗低声说:“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干吗?”珍珠笑道:“你自己都出不去,还总想要我一起出去。”

平南急声道:“也许有一天我就能开一艘很豪华的船来接你呢。”

珍珠心律一阵恍神,“接我干吗?”

她用力抿了唇,“还很豪华的船,你哪来的钱?蓝月岛的瓶子给你捡光你也买不起。”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说不定我就有呢,”平南用力捏了手心,说的很慢,“也许,你坐那种船就不会晕了。”

珍珠愣了一下,随后蹙起眉,“谁跟你说晕船的?”

“长风,等等,你不晕?”

珍珠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这件事,她那根本不是晕船,她是怕船,但她现在已经快连自己是不是珍珠这件事都要弄糊涂了,她的记忆和平南一样空白,就像既没有证据表明她就是珍珠,但也没有证据可以说她就不是珍珠。

平南也不是蓝月岛的人,而且...他马上就要走了。

她硬邦邦地说:“关你什么事,快点洗,两个碗磨磨蹭蹭这么久,你怎么不洗到明天早上。”

平南幽怨的看了她一眼,打开水龙头,使劲搓着手里那个早就干净的碗,终于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洗碗的经历,却不管是从行动还是言语都没有得到珍珠的任何夸奖。

他不过就是让珍珠出去看看这个世界而已,蓝月岛这么小,什么都没有,四周还全是海。

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可是人不是生活在有痛苦回忆的地方都想离开吗。

王珍珠怎么能这样?

自己都说了会开一艘很豪华的大船来接她,她竟然还生气,不是总说要对自己好吗?为什么每次都表现的好像只是说说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闷着一团气的平南终于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他来蓝月岛后总是多梦,以往都是断断续续的,醒来后就没有半点印象,也看不清梦里的人脸,可是今晚他突然看清了。

梦里他在渡口,是春意盎然的时节,暖风和煦。

珍珠坐在渡口的木架上,他站在宽敞的甲板上抬着下巴对着她说:“你看吧,我就说我有邮轮。”

珍珠紧皱着眉头,语气冷冷的,“可是蓝月岛的渡口是停不了邮轮的,这里的水位线根本没有办法吞吐,你在做梦吧。”

平南被纠正很不高兴,冷哼一声:“我不管,反正我已经开来了,你跟不跟我走。”

“不要,你的船已经搁浅了,走不了的。”

平南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右手一挥,舷梯搭在了木架上,“快点上来,我现在就要带你走。”

珍珠不为所动。

平南从一只兜里也把手掏了出来,气鼓鼓地冲下去就拽着她上船,结果怎么都扯不动。

他猛然发现,珍珠的心是一块很大的铁石,就和那个搪瓷盆里剥落的那块一样灰暗。

她果然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这时,珍珠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把把他扯了过来,冷酷无情地说:“你知道我铁石心肠还想带我走,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大吼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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