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后江村妇人的说法,九昙江在雨季时容易漫水,说明还未完全疏浚。而如此雨势,没日没夜的,仍未有停息迹象。
如今朝中百官以万相为首,依照章程,若是要让工部派人,需经万相批示。
若是等工部的人来,还不知要等到几时。顾景烨便想着通过暗枭,直接将情况通禀圣上。呈递给圣上的信函昨日才送出,可雨势不等人。
昨夜他睡不着,起身翻看有关九昙江的记录,发现其实早在十多年前,九昙江就有过水势湍急而漫过堤岸的记载。
上边写着当时是因为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雨,大雨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所幸而后便是接连的艳阳天。只有岸边几户人家的荒地漫水,便再无其他损失。
可此次的大雨,却不是两个多时辰的事。
眼下情势紧急,玉钦城中已有好几处低洼之地开始漫水,而九昙江畔地势更低。现在境况如何,更是难以预料,只有亲自去看看,他才敢放心。
倘若真如那妇人所言,这些年朝中从未派人来过……万一江水再次漫溢,越过两岸,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顾景烨不禁加快速度,一路疾驰,在心底暗暗祈祷,只愿一切安好。
他抬眼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稀薄湿闷,心里头还隐隐泛上一阵无法言说的不安,总觉得不踏实。
可眼下形势紧急,容不得他再去细究心底怪异是因何而起,只能继续赶路。
担心九昙江会漫水,他不敢耽搁,捎起随意寻来的油衣稍作遮蔽,头顶着油帽便立马启程。
雨势迅疾,潦草遮挡,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冷雨毫不留情地击在双颊,顺着下颚滑落,衣襟早已湿成一片。
但顾景烨浑然不觉,只想尽快赶到,当场确认九昙江的情况,否则总觉惶惶不安。
马蹄声愈加急促,俯身坐在马背上的顾景烨,经过街口,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但却没见着熟悉的几家摊贩,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每每经过此处,这里的几家摊贩都会准时出现,在此叫卖,可以说是毫无例外,今日怎么?
但只一瞬,他忽然想到,目前这般雨势,如若在家休整,这才按时开摊,也是情有可原。
如此想着,他赶忙敛神,专注赶路。
许是狂风骤雨的缘故,眼下街上往来的,无论是人,还是车马,相较往日都少了许多。自客舍出来后,一路畅通无阻。
然而,街上没了平日来来往往的行人,城门外却非同寻常地聚集了许多民众,个个面带忧色。
在她们前边站着一排持矛拄剑的官兵,依次排开,俨然形成天然的人形屏障。
他们个个神情严肃,一丝不苟,仿佛只要有一人进城,他们便会不假思索地,立时挥动手中兵器,直指违令者。
大部分民众瞧见官兵手中的冷矛铁剑,只觉今日的风雨格外凛冽,纷纷止住脚步,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默契地撑伞向后退步。
这些人中,不少是等着进城做买卖的商贩。
她们停在距离城门几里之外的位置,依旧不死心,伸长脖子向里张望,想透过官兵间的缝隙,看看城内究竟是何状况。
其中推着木车的妇人,见官兵们毫无松动之意,不免有些着急,与身侧同样带着家当的同行小声议论起来。
“你说说,这可如何是好。要是知道今日会封城,不让我们进,昨日就该冒着雨宿在城里,至少今日还能继续做生意。”
前后各背着个竹筐的妇人,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回道:“昨日雨大,就怕在城里待得太晚,不好回去,我便回去得早了些,谁知道啊。”
语罢,她看着身前装满野菜的竹筐,面带遗憾地摇了摇头。
昨日情况特殊,当然可以另当别论,毕竟刮风又下雨的,辛苦得来的家当徒遭摧残不说,到时还要冒雨回去,想想都觉着麻烦,想着少做会儿生意也没什么,于是昨日早早地回去。
本想着这场雨下了一整夜,又是打雷,又是狂风,今日怎么说也该消停会儿。
不想雨势非但没收敛,还有愈加迅猛的势态。
可时间不等人,若日日是这般天气,一直待在屋里头不出门,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再怎么说,家中生计还是不能落下。
晨起后,在家中观察了将近一个多时辰,雨势仍是毫无变化,她只能收拾些成色尚佳的野菜匆匆赶来,想着能卖一些,是一些。
往常,只要有通行凭证,遇上官兵拦路,只需将凭证给他们看一眼,就能来往自如。
不曾想,今日玉钦主城竟反常地封起城门,就是有凭证,也不管用。在这估摸等了近半个时辰,还未有一人成功入城,也没瞧见有人能从城内出来。
“进也进不去,出也出不来,这究竟是什么事!”长时间的等待无用,逐渐开始有人不耐烦,焦躁地嘀咕。
积怨已久,只要有人率先开口,接下来的声音便此起彼伏的。
“就是啊,这么大的雨,从家中大老远地跑来,一直把我们拦着,还不给说法,真是无法无天!”
“岂有此理,平日吃我们的,拿我们的,也就罢了,现在还拦着我们。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中间有位脾气火爆的,似是早受不了装模作样的官兵,不吐不快。
“就是!”周围群众大多感同身受,立时附和道。
霎时间,围聚在外的埋怨声越来越大,哀怨之气肆意而出,架势之烈,比这漫天骤雨更胜一筹,比那闷雷还要激愤。
有几个胆子大的,气势汹汹地迈步朝官兵走去,像是不讨个说法,就不愿善罢甘休。
见有人靠近,官兵立马横过长枪,“想干嘛!”
带头走在前的妇人瞥见闪过的寒光,脚步顿了顿,眼中升起惧色。
但只一瞬,她便缓过神,想到家中境况,壮着胆子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笑着说道:“这是通行证明,大哥您瞧仔细了,明明没过期,为何不让进城?”
官兵斜睨一眼,随后无情地移开视线,根本未将面前的人放在眼里。
他冷哼一声,“知州大人有令,今日封城,无论是谁,都不能越过城门半步,就算是有通行凭证也不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长矛敲击地面,眼神狠戾地瞪着远处的群众,大声吼道:“知州大人还说了,若有不从者,格杀无论!”
妇人眼角抽动,不由地向后撤步,方才鼓足的劲,霎时无影无踪。
众人怔怔地仰头看着玉钦城门,似是都想不明白,为何平日代表着往来生计的城门,今日却变成了随时可能要她们命的生死大关。
顾景烨目力尚可,视线穿过雨幕茫茫,看见前边不知为何围了好几圈人,堵在城门外。远远瞧着像是要进城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手持兵器的官兵。
城门处站着的官兵们,似乎注意到了身后不断传来的急促马蹄声。他们回头张望,见来人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赶忙冲上前。
忽然冒出几个官兵,不要命地挡在路中央,顾景烨不得不减缓速度,眉眼间逐渐有些愠色。
“今日不得出城,识趣的就赶紧回去!”马上的人身披油衣,看不出到底是谁,但不影响官兵猖狂放话。
顾景烨手握缰绳,朝着城门外看了一眼,冷冷俯视马前拦路人,“不能出城,也不能进城,为何?”
“少废话,知州大人有令,照做便是。”说着,站在中间的官兵抽出腰间长剑,直指顾景烨,“若有违令者,格杀无论!”
“大胆!”长凌立时拔剑从后御马向前,以电光火石之势,狠狠挑开官兵的剑,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剑锋就已抵在无礼官兵的面门。
平日只需面对身弱势微的民众,嚣张惯了的官兵,何时真的见过此种情形。来人气势非比寻常,只方才一瞬,他的手仿佛也随着长剑脱落。
他颤抖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臂还在原处,这才放下心来。
周围的官兵见状,气焰纷纷弱了不少,面容抽搐,但他们想到身上还有知州大人的铁令,神色不免有些为难。
双重威逼之下,只能小声道:“阁下……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我们也是按上头的命令办事,您若是要出城的话,不如再等几日?或许不用几日,这封城令就解了……”
官兵一边说着,还一边小心地仰头观察着顾景烨的神色。
“为何?”谁知,此人似是没有放过的意思,只冷冷回道。
他愣了愣,额间不断冒出汗珠,有些不明白是何用意,低头思索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此人是在问为何封城。
“小的也不知到底为何,实在对不住,您……您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顾景烨勾唇轻笑,又是丁传望。
他眸色逐渐转暗,其间划过一丝森寒,“倘若我今日偏要出城呢?”
“这……”官兵双腿止不住地发抖。
“快……快来人帮忙!”就在他正要继续说话时,远处传来一位妇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