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凌推门而入，一眼看见顾景烨端坐在桌前，抬手拄着额头，盯着桌案，一动不动的，进门的脚步不禁顿了顿。

“世子？”他小心翼翼地挪步，尽可能小声的，不那么突然的。

谁知，世子根本没听见他说话，目光出神，就像是丢了魂似的，一直摸着自己的眉毛，而且，嘴角还带着神秘的微笑。

他跟着世子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世子警惕心如此之弱，笑得如此痴醉，更是千年一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还看见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柔情？想到这，长凌忍不住浑身泛起疙瘩。世子平日可不是这样的，往常都是一副威严正直的，今日这是？

就他靠近的这一会功夫，世子的笑容不仅愈发灿烂，甚至还笑出了声。见状，长凌好奇地俯身偷瞄，想看看世子究竟在干什么。

长凌猫着腰，缓缓靠近，顾景烨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丝毫未曾察觉。

直到长凌的脸兀然出现在眼前，已经贴到近得不能再近的时候，他猛地站起身，将长凌一把推开，“想干嘛？”

长凌赶忙抱拳行礼，毕恭毕敬，“属下来是想说，事情已按照您的吩咐，都安排妥当了。”

顾景烨斜睨一眼，微微颔首，低头轻咳，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边缓步走到窗边。

他方才想得太入迷了……

在食肆时，叶若忻不仅摸他的脸，还说，想帮他抚平眉间忧愁，让他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这……这让他怎么受得住？

想到这，顾景烨又情不自禁地揉了揉自己眉心，嘴角上扬。

不知道叶若忻用的是哪种澡豆，幽香缭绕，让人仿佛身环百芳，心甘沉醉。除此之外，似乎还有股梅子香气，酸酸甜甜的。

窗外依旧，狂风骤雨，呼啸不息。可以算得上是近来雨势最大的一场雨。

许是都不想因为顾着这一时的生意，而失了做买卖的家当。而且眼下本就临近黄昏，能早些收拾妥当，回去避雨，也未尝不可。

街上的商贩纷纷收摊，除了零星的几间商铺还在顽强地撑着，其余的见今日这场雨愈发猛烈，大多都选择了早日归家。

方才还多亏了那间食肆东家，人家恰好多出了几把伞，叶若忻眼疾手快地买下了那些多出的伞，这才让他们能赶在雨势转急前回来。

顾景烨的视线，落在街上一对相互搀扶的夫妇身上，两人并肩同行，在众多脚步匆匆的行人中间，格外显眼。

虽然没有雨伞，但两人面上丝毫没有慌张的神色，只是拉着手，肩并肩，共同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真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璧人啊……”

顾景烨眸色转暗，眼中似是有些无奈，又有些羡慕。他叹了口气，“叶若忻，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到底有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对他的心意？

现在的他，看不透，也琢磨不透。

在食肆的时候，在他想到还有很多事等着去做，在他生怕自己做不好这些事的时候，是她突然出现。

当叶若忻指尖触上眉心，小心抚平其间愁思时，他才惊觉，自己费尽心思想隐藏起来的，原来早就被目睹得一干二净。自己的忧虑，在叶若忻面前无处遁形。

那时，他其实也在猜测，自己在叶若忻心里是不是同旁人真的有些不一样。他没见过叶若忻这般亲近地关心过哪个男子。

他不愿就此错过好不容易等来的时机，于是在拿到伞的时候，想与她同撑一把伞。可也是那时，叶若忻又狠狠地给了他一击，决绝无情，毫不犹豫。

“顾公子，不必了。方才不过举手之劳，您千万不要多想。看见好友困于忧思，想要拉一把，人之常情。”

叶若忻看着他，坦然微笑，随后便又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毅然转身，“我们终究不会是一路人，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绝情无惧，眼波似水，明明都是她。可前后判若两人的，也是她。这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日思夜想得太多，所以才导致神智不清。

可身上酝绕纠缠的香气，眉间若有若无的余温，还有那一刻喧嚣轰鸣的心跳……

顾景烨点了点头。不会错的，他不会错的。这些清楚的印记，他不会记错。即使只是短短一瞬，他也已经将其镌刻在心。

“长凌，帮我备碗姜汤。”

“世子，您受寒了？要不属下再去请位郎中来给您瞧瞧？”长凌着急忙慌地跑到顾景烨身边，神情紧张不安。说着，还侧过身仔细检查顾景烨的面色。

“别靠这么近，”顾景烨将贴在一侧的人扳开，略显嫌弃地扯平衣角，无奈道，“不是给我准备的。”

叶若忻取下腰间布袋，忐忑不安地缓缓将其打开，小心翼翼地伸手，她不忍直视真相，只能半合着眼。

当指尖触到干燥的纸张，她愣了愣，随后猛地睁开眼睛，赶紧取出里边装着的册子。亲眼看见她的记录册完好无损，安然无恙的这一刻，她暗自庆幸，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方才雨势那般汹涌，所幸她们在狂风暴雨来临之前就赶回了客舍。回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布袋不知何时溅上了雨水，外边早已被浸润。

叶若忻注视着眼前熟悉的记录册，眼底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她忍不住在记录册上留下深身一吻，“还好你没事！”

她欣喜若狂地在桌前坐下，随后把安全存放在袖中的麻纸拿了出来，平整地摊在桌上。

起初她以为要想恢复视力，收集的内容，只要是食谱就行，可一次次的残酷事实告诉她，没那么简单。

经过前段时间的数次验证，她心中其实对食谱收集的具体内容有了些猜测。只不过此前总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缠上，一直未找到机会验证猜想。

今日拿到敏安娘子的糖水制作秘方，正好让她试验试验。

叶若忻翻出色卡，仔细地看了好几眼，接着面色凝重地拿起手边的笔，仿佛此时此刻面对的不是普通的记录册，而是决定生死的命簿。

她凝眉思索，咬住下唇，心跳也不自觉地慢慢加快，约莫过去了半刻钟，她终于谨慎地落笔。

叶若忻先是凭借记忆，将印象中糖糕的制作方法写在了记录册上。随后赶紧拿着色卡确认。反复翻看，甚至已经将双目粘在色卡上了，还是没发现有变化。

她叹了口气，扯了扯嘴角。好吧，眼前的景象与方才看见的无甚差别，看来这个不行。

不过这个不行还有别的，叶若忻瞬间又鼓足干劲，凭着记忆将最近遇上的几道熟悉的菜肴，一一记录在册。

可是，任她再怎么努力记录，再怎么详尽地写下这些佳肴的制作方法。不断拿起的色卡依旧如初，毫无变化。

叶若忻微眯着眼，视线缓缓转移到一旁摆着的麻纸，弯唇轻笑，眸底的光芒愈发耀眼，“只剩你了！”

她按照贾敏安写在麻纸上的步骤，将木薯糖水的制作步骤，还有选材相关的要点一一誊写。

除此之外，她忍不住又在后边添上了几笔，将有关于敏安娘子的印象，还有那棵无奈倾倒的平安树，都附加在后。

将这些无法言明的故事同纸张娓娓道来，不知为何，她心中的郁结似乎也算是有了一处归属之地。

顾景烨既然已经承诺，她便相信。那棵平安树，虽然现在只剩下木桩空对日月，但在不远的将来，定会重现往日繁茂。

想到这，叶若忻嘴角微微上扬，随手举起一旁的色卡，瞳孔微颤。

她本已未报什么希望，可是，色卡上的颜料，好像真的与刚刚看到的不一样了。

叶若忻赶紧又凑近看了看，唇边不由换上心满意足的笑容。她能确认，眼中的色块确实发生了变化。不仅变了，还越来越像是原来的颜色了。

她攥着色卡的双手愈加用力，“成功了？”

叶若忻放下色卡，急忙翻找着之前视觉有所恢复时记录的那几页。

她记得，第一次好转的时候，是记下了柳娘将紫苏入膳的方法；第二次，是无意中听苗娘子同她介绍的乌佬果。而这第三次，就是方才写下敏安娘子的木薯糖水。

自从身上多了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任务之后，她前前后后记录了不少菜品。但是，真正能让她视觉恢复的却寥寥无几。

叶若忻垂眸认真看着纸上字迹，大脑飞速运转，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拄着脑袋思索了半天，终究还是云里雾里，真相好像一直若隐若现。

“算了，算了，出门透透气。”她合上记录册，缓缓起身，“换个环境，说不定就会有新的想法。”

叶若忻站在檐下回廊，抬眼望去，客舍院中种的茶梅，眼下开得正艳。

她早就想来一睹芳华了。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今日既然想到了，那便赶紧来，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视觉有所恢复，眼中的世界不一样了。虽有骤雨狂风，却不敌芳菲飘香。看得人心神安宁，她情不自禁地慢慢闭上眼睛，静静感受。

“叶若忻。”

耳畔忽然穿来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