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若忻拂袖起身，顾景烨想将其唤住，但自知自己没有合适的理由，犹豫了半晌，“你……”

叶若忻微微扭头，余光瞥见顾景烨正缓缓收回攥住她衣袖的手。

这不是他第一次攥住自己的衣袖，自相识以来，顾景烨似乎很喜欢这么做，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但今日是他第一次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慢慢收回，欲言又止。

叶若忻收回目光，垂眸低声道：“世子放心，您今日所言，小女会守口如瓶，绝不说与外人。还有，多谢您愿意将这些话如实告知。”

“叶若忻……”身后传来顾景烨细小的呢喃声。

她抬头看着扬尘在空中飞舞，勾唇浅笑，心中百端交集，悄无声息地乱成一团，胸口堵得慌。原想抬手给自己顺顺气，发现自己还拿着柳娘写给顾景烨的信。

正当她想将信还给顾景烨时，在抬手那刻，信上字迹由着阳光拓印，透出她未继续读完的第二页，在那上面，她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叶若忻不由地皱紧眉头，再次确认，发现她确实没看错。难不成顾景烨想调查丁传望的时候，把她也同丁传望一并概论？

脑中刚有这个念头，她又飞速地将这个幼稚的想法否定，不禁嘲笑自己多虑，顾景烨若是想调查自己的话，估计早在接到赐婚消息的那一刻，顾景烨就已经命人找来她的信息了，还能等到现在？

她抱着好奇与忐忑的心，缓缓移开附在上层有关丁传望的信纸，快速扫过，想从上边发现蛛丝马迹。

可看着看着，她眼前却逐渐罩上雾帘，模糊了视线，任由从天而降的水珠，将娟丽字迹晕开。

顾景烨侧身发现叶若忻竟还在看信，想起柳如莺在信上特意叮嘱他不准看第二页，说那是专门写给她的若忻妹妹的，让他务必转交。

见叶若忻方才似乎不愿听继续他解释，他便借着眼下良机，故作轻松搭话道：“柳如莺也真是的，非要我转交。”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缓步绕到叶若忻身前。本以为叶若忻会是欣喜不已，走到跟前却兀然瞧见她双目闪着泪光。

就在这一瞬间，有一滴泪珠就要滚落，顾景烨忽然慌乱了心神，手足无措。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拂去刺痛心尖的痕迹。此时叶若忻回过神来，侧身避开顾景烨的动作，用自己的手背擦去泪痕。

顾景烨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再次落空。

他看了一眼叶若忻手中攥紧的信笺，柳如莺特意嘱咐是给叶若忻的，他就没看，莫不是她在上边写了恶言恶语？

想到这，顾景烨的语气逐渐有些焦急，还有些担心，“可是柳如莺在信上同你说了不顺心的话？”

见叶若忻还是没有反应，他顿了一瞬，随后追上前，“若是的话，你尽管说，你若不想出面，我去同她说理便是。”

看着顾景烨不明所以地拦在身前，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叶若忻破涕为笑，鼻尖忍不住又泛酸。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当然不是。”

她只是感觉受宠若惊，叶父叶母惦念着自己，叶若忻就已经觉得很意外。反应了许久，她才渐渐试着去接收，那份本不属于她的温暖。

与柳娘相识，她本以为也是萍水相逢，最多只是点头之交。

毕竟她们也只柳上居那一面，按理来说，柳娘将其秘方告知于她，该想办法感激的人也应该是她。

可现在，柳娘专门写信给她，就如同叶父叶母那样，问她冷暖，忧她饥饱，盼望着她早些回去，相约归时把酒言欢。

读信的时候，叶若忻感觉自己就像是真的多了位阿姊，会时常念着她的阿姊。

顾景烨盯着叶若忻犹豫半晌，指了指他自己的眼睛，小心地开口，“那你为何……”

叶若忻深吸一口气，干笑答道：“有扬尘，没注意，不碍事的。”

“真的？”

见顾景烨面上依旧带着狐疑的神色，叶若忻连忙转移话题，弯唇打趣道：“柳娘在信上说帮我寻到几个不错的郎君，叮嘱我回北安的时候见见呢，我欣喜还来不及。”

“什么！”顾景烨先是惊讶地脱口而出，随后愣了一瞬，深吸了一口气，收起诧异的表情，“不行，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能见。”

就算他当时应下了和离的提议，但那也是当时。现在他和叶若忻还没和离，柳如莺就帮叶若忻物色如意郎君，更是万万不可，他第一个不同意！

顾景烨在面前左右踱步，还咬牙切齿不停念叨着，“怎能如此。”

叶若忻的目光注视着眼前步履焦急的身影，眸底不由自主地染上暖意，还有几丝就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情。

即使她的情感史一片空白，可如果按原来的年纪来看，她说不准比顾景烨还要年长些。他刚刚想说，却未说完的话，她自是能猜得七七八八。

她承认，当顾景烨说出她是世上最最最好的人那一刻，有什么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击中了她心中隐藏至深的角落。

可是她不敢让他把话说完，更害怕顾景烨把那句话说出口。

这么多年来，她见过太多别离，见过太多虚情假意。渐渐地，她学会把自己隐藏起来，试着将自己冰封，对万事万物，都抱着平和的心态。

顾景烨先前总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她只当是顾景烨习惯了如此言语，可当他真的要将心意说出口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之前种种，都不是错觉。

她不加犹豫地阻止顾景烨继续说下去，其实就是不舍得之后的分离，最后两人就连好友都做不成。

她害怕，相熟之人最后落得渐行渐远的结局，在她身上上演。正是因为她从前见过，感同身受过，所以她觉得，自己和顾景烨现在这样就够了。

她更害怕，顾景烨今日想说的话，都是一时冲动。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

那便趁顾景烨，趁她自己，用情未深之时，趁早斩断，方为上策。

至于顾景烨之后所说的，有关他从前风流往事的过去。叶若忻其实早就怀疑过，所以他这么说，她不算意外，至少证明自己没看错人。

顾景烨定住脚步，郑重其事道：“总之，只要我们一日没和离，那你就不准去。”

见叶若忻不知在想什么，专注得根本没听见他说话，顾景烨想了想，心中忽生一计，眼眸乍亮。

既然心有不甘，那就让他再确认一次。

一有想法，他便立马捂着胸口，缓缓俯身，倒吸一口冷气，用极低的声音，虚弱地唤道：“好痛……”

叶若忻猛地回过神，来不及多想，快速冲上前，带着身侧的木椅“嘭”地一声翻倒在地，在顾景烨蜷缩成一团，就要跌倒的瞬间，抬手接住了他，接着赶忙将其带到距离最近的卧榻。

她蹲在一侧，拧眉看着顾景烨，发现他现在的模样，瞧着比昨日还要严重，慌乱地说道：“你别急，我让长凌再去请老医师过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腕上却传来熟悉的温度，顾景烨虚浮的声音也随之飘来，“我没事……不用麻烦老医师，休息一会就好……咳……咳……”

叶若忻无奈地扭过头，“你昨日就是因为这般逞强，才致使病情一拖再拖，今日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再出现的……”

她话还没说完，发现顾景烨的手沿着衣袖逐渐向下游移，硬生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叶若忻的语速不自觉地放缓，最后还是止住话语，僵在原地。

她已经做好将贴在臂上的手甩开的准备，掌心却落入一块冰凉的东西，顾景烨的指节引着她握紧此物后，便慢慢离开。

叶若忻摊开手掌，发现顾景烨给她塞了一块玉坠，似是仿制平安扣的样式，但其表面又不似常见玉坠那般剔透，上边歪歪扭扭还刻着些什么。

她仔细辨认后，发现玉坠上刻着的图样，像是几片嫩叶团聚围绕着一朵花。她迟疑了半晌，犹豫地开口，“这是？”

顾景烨半合着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叶若忻的神色。她刚开始的担心，还有后边的惊诧，他一点都没放过，全部尽收眼底。

他清了清嗓，有些紧张地回道：“玉坠，送给你的，喜欢吗？”

叶若忻：“世子无缘无故送我玉坠，不合情理，我不能收。”

顾景烨猛地翻身，急切道：“你就收下吧，这上边的桃花和叶片，都是我废了好大的劲，同师傅学着刻上去的，就是要送给你的。”

听到这，叶若忻似乎知道了，顾景烨手上的伤痕从何而来，顷刻间，心底暖意漫溢。

他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小，但语气却更加强烈，“你帮我那么多忙，我总得寻法子好好感谢一番吧。你不想收下，难不成是嫌弃我刻得不好？”

顾景烨总是让她出乎意料，在她想推开他时，极力向她靠近。而且，似是有愈走愈近的趋势，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若真是因为这个的话，你更得收下了。当初你连小苗的木鸟都收了，现在可不准嫌弃我的玉坠，我的成品可是比那小丫头的不知好上多少！”

闻声，叶若忻低头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玉坠图样依稀可辨，与小苗的木鸟明明就差不多，“你可真有自信。”

顾景烨静静注视着叶若忻，恨不能将眼前难得一见的笑容印刻脑中，永藏心间。明明是在乎的，为何不说？

他弯唇柔声道：“叶若忻，我可以等的。”

等你愿意听我的心意，等你愿意说出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