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终于肯开口，叶若忻觉得自是不能放过。可她刚开始问呢，就又给她出难题。见不到是太远了见不着还是天人永隔？前者还好说，若是后者……

“那个，十五兄，相信我，只要您想见，就没有见不到的人，更何况那是您夫人。莫说这些见不到的话，多不吉利呀。”

叶若忻停顿一瞬，“再说了，就算您夫人与世长辞，您常去看看她，她也会念着你，只要您还想着她，她就一直在。”

谁知十五听到后，猛地睁开眼，吓得叶若忻一怔，连连后退，顾景烨见状赶忙伸手护着叶若忻。

十五挣扎着向前，情绪激动地说道：“呸呸呸，我夫人那么好……一定会长命百岁，一辈子顺心顺意。”

这么说，他夫人还活着。

叶若忻伸手隔空安慰道：“是小女说错话，十五兄的夫人肯定会长命百岁。那您方才说见不到，是何意？夫人不在身边，您若是想她，去寻她便是。”

十五沉默着低下头，没再继续接话，眼泪却止不住。顾景烨拍了拍叶若忻示意她接着追问，她摇了摇头。就算是和情绪稳定的人访谈，也是需要给人家缓冲时间的，更何况是面前还在落泪的人。

她相信，时间会给出答案。有时候，再等等，说不定会有更好的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叶若忻蹲得太久，腿开始发麻，她索性坐在地上，用自己的拳头轻轻敲击着等待，她不能让自己旧伤还没好，就又添新伤。

到时云秀不知要在耳边唠叨多久，可能又会拉着她哭鼻子。叶若忻瞥了身边的人一眼，不止云秀，现在就连顾景烨都变得话多，估计他那份也少不了。

还好没让她白白等，在等着的这段时间里，十五慢慢平复心绪，忽而用极低的声音开口，着实太小声，叶若忻便只能拖着自己的身躯，稍微向前挪了两步。

“我已无颜再见夫人，不敢，也不能。”

十五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当年城中布告，召集百姓组建商队，说是眼下有大好商机，能大赚一笔，说不准还能谋个一官半职。那时没放在心上，但晚上回家后，就连做梦梦见的，都是自己当官发财。”

“所以第二天脑子一热，没和夫人商量，我就跑去报名。”十五自己说着说着，有些不好意思，面露赧色，“二位定觉得我不自量力吧，此等言论听着就假，一看便知，是拿来骗我们这些无知百姓的。我竟也会相信。”

顾景烨紧皱着眉，脑中瞬时闪过多种猜测，但并未回应，只示意十五接着说。

“其实回去后我同夫人提过一嘴，她也说当官发财没那么容易，劝我莫要上当受骗。可我脑子里全是当官发财，哪听得进去。我还怨夫人是个没见识没胆量的妇人家，当然不懂。就连知州大人都亲自出来肯定，哪能有假。”

听到这，叶若忻心中一惊，民间有欲行不轨之人编造虚无之事招摇也就罢了，起码还能算是小打小闹。

可如果当地父母官也上去掺和一脚，那这件事就变了味，明里暗里增添了不少耐人寻味，更是让人琢磨不透。

叶若忻不由地看向顾景烨，她能想到，他没道理想不到。果然，顾景烨面色铁青，眼眸变得幽冷深邃，若有所思地拧眉垂眸。

十五叹了一口气，苦笑扯着嘴角，仰头看着房顶，话语间带上自责愧疚，“我还怨夫人无知，明明我才是无知的那个。”

“有多少人。”顾景烨低哑着嗓，开口问道，叶若忻听着这声音，竟比情绪刚刚恢复时十五说的还要小声些。

十五微微愣神，视线投向顾景烨身上，“客官说什么？”

“报名商队的，有多少人。”

“具体不清楚，我只记得我们村里的，大都结伴一起去了，那还有好多别的村的，总之人不少。”十五朝外瞄了一眼，“客官刚刚也看见了，外边那么多人……”

“都是被骗来的？”叶若忻回想起外边密密麻麻的人群，不免愕然，仅凭一张布告就将这么多人招来。而且，来玉钦后从未没听人提起过，现在忽而得知，就像是误入一场漩涡。

“开始的时候，大家也不知道。约着报名组建商队的，是最早的一批，我们不是与家里斗气就是瞒着家里出来的。我们就悄悄按要求来无极阁等着。”

无论布告上写得多么神乎其神，步步靠近时总该有所察觉，叶若忻试探地问道：“你们就没疑心其中有不对之处？”

十五摇了摇头。“那时无极阁刚建没多久，此前从未听闻，我们只当是普通商铺，进来后才发现，里边装扮不俗，还有美酒好肉供着，霎时被迷住了眼。”

“起初大家不好意思，毕竟是白捡的便宜。周领队……也就是现在的主家，说这些都是特地寻来招待我们的，吃饱喝足才有力气赶路。他还说，这顿只是开始，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天天吃都是常态，让大家放开些。”

“可……”叶若忻很想问问，他们为何能如此轻易地相信周元的鬼话，但思索一瞬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再怎么追问过去，也无法改变踏入无极阁的既定事实。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说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面前的十五也好，外边的那些人也罢。在踏进无极阁前，到底是因为心中的一己私欲，还是一时糊涂都情有可原。不能怪他们痴心妄想，升官发财谁人不想，叶若忻可不敢推脱说自己没想过。

渴望更好的生活，人之常情，无需隐藏。拍纪录片的时候，她也常常会幻想自己成为大导演的那一天，也会想象过上好日子。

随便想想，人人都能做到，但敢去闯，敢去试着让想象变成现实的人，微乎其微。

“十五兄，虽然您是有些轻信，但您的这份胆量，是常人不可及的。”

屋内剩下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齐刷刷扭过头，看着叶若忻，眼里满是惊诧。十五似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夸他，迟疑地开口，“客官，您别拿我说笑。”

叶若忻嫣然莞尔，认真道：“小女是真心实意的，参加商队，远走他乡几乎是必然，一路上会遇到什么，更是无法预料。您愿意去闯，敢去冒险，承受无法估量的未来。小女说这是常人不可及，何错之有？”

听完后，顾景烨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眉眼间的欣赏之意藏都藏不住。遇上这种事，还能如此想。除了叶若忻，世上怕是再难寻到第二人。

“说得好！”叶若忻抬眸见是顾景烨在一旁笑着拍掌，“夫人能有如此见地，也是常人遥不可及的。”

叶若忻叹了一口气，无奈蹙眉道：“说得好又有何用，当务之急是想想办法，如何能将十五兄还有其他人救出去，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吧。”

她还在等顾景烨的回答，但却迟迟没有动静，偏头发现顾景烨闭眼摇着脑袋，叶若忻立马站起身，抓着他的手臂，轻声唤道：“顾景烨？”

顾景烨的异样，十五尽收眼底，“客官，烦请您帮我解开，或许我能帮忙看看。”

叶若忻想都没想立马就要转身去松绑，可顾景烨却紧紧拉住她的手腕，她不得不停下动作，扭头注视着顾景烨。

“我知道。”

顾景烨在想什么，她知道。他在顾虑，十五是否真的值得信任，屋内只有他能控制住十五，如今他自身不受控，贸然松开此人，恐会带来未知的风险。

可顾景烨到底因为什么难受，她拿不准，更帮不上忙。额间还在不停冒出冷汗，他咬紧牙关强忍着不适，颈间青筋不断加深。她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你放心。”

叶若忻笑了笑，轻轻推开顾景烨的手，绕到十五身后，不动声色地取下发间步摇攥在手心，一边解着结，一边说道：“劳烦十五兄，还望您尽心尽力，小女感激不尽。”

为了顾景烨，她愿意再赌一把，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但能勉强一试。

十五甩了甩手，站起身活动四肢，叶若忻下意识地握紧步摇，心跳越跳越快，他走向前想去搀扶。

顾景烨却一把将他推开，用低沉的语调说：“我夫人来就好。”

叶若忻将步摇藏在袖中，赶忙跑上前去扶住顾景烨，朝十五干笑着说：“那我来吧，多谢十五兄。”

顾景烨在床上坐下后，十五先是摸了摸他的额头，又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疑惑地说道：“不应该啊，照理来说，隔间酒食中的药会短时内放大人的三种毒念，来地底之后自然会好，可……”

他顿了一下，猛然想起，那是对于一般的客人而言，他们误用酒食中的药，头昏目眩，体感不适，确实常有。可他们下地后，大多还会再用另一种酒，后者克前者，顺势解开前者的药性。

叶若忻严肃地说：“十五兄有何办法？”

十五搓了搓手，为难地说： “办法有是有。”

“那为何还不赶紧说？”看着顾景烨愈来愈难受，叶若忻话语间不免有些激动。

犹豫了半晌，十五支支吾吾道：“可是这办法……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