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的一大桶水都陆陆续续的倒完,李建军已经不挣扎了,鹦鹉半盘着腿坐在椅子上,盯着时钟的转动。
“还有二十分钟,真无聊啊……”鹦鹉掀开毛巾,试探了一下李建军的鼻息,又重重的朝他身上踢了一脚,李建军从木板上滚回了地上。
这一折腾,覆盖在他脸上的毛巾也顺势滚落,他趴在地上没有动,只是张开嘴,小口小口深深地呼吸着,眼前鹦鹉骂骂咧咧的把木板立在不远处的墙上,从外面的小隔间里拿了条墩布,慢慢擦着地上的水。
距离和牛群约定好的时间还差一刻钟,鹦鹉还在整理残骸,牛群就已经过来敲门了。
鹦鹉立好墩布,给牛群开了锁:“怎么来这么早?”
“是吗?我没注意时间。”牛群淡淡的说,从挎包里拿出塑料袋装的包子,热乎乎的冒着热气,他分出半袋,递给鹦鹉,“也快到点了,你先去吃饭吧,我在这盯着。”
“谢啦。对我真好!”鹦鹉拎上了那半兜包子,交了钥匙,乐呵呵地离开了囚室。
卢刚在买下这个修车厂、把这几间屋子建成囚室的时候就定下了规矩,只要囚室里关了人,必须要上双层锁,有人看守的话,其中一把钥匙就必须在换班时交给下一个人。
这样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减少伤亡,譬如囚室里的犯人发狂伤人,他最多只能夺到一枚钥匙,不会趁外面的人疏于防范时危害到他们的安全。而对于囚室内当班的守卫,他们也只有在确保犯人完全失去攻击性的时候,才能进出。换来的是在无光消音的封闭空间中,得到了行刑方式的绝对自由权,不论怎么残忍恶心的手段,都可以随意安排。
李建军朦朦胧胧的眼前,那颗色彩斑斓的头消失了,只有一颗黑色的头兜兜转转,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没多时,牛群向他的方向走来,揭下了他头顶湿淋淋半搭着的那块毛巾,惯例般的和刚才的鹦鹉一样试了试他的鼻息。
真是一伙人,连动作都一模一样。李建军虽然已经没力气了,但脑子异常的灵活,牛群特意提早过来,是为了多享受一会施虐的快感吧。
牛群的脸逆着灯光,李建军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他想象那应该是很冷酷、或是残忍的。
确认了呼吸均匀以后,牛群起身回头,不知道在桌子上摆弄着什么,应该是新花样的刑具吧!
不怂、不怕!李建军心一横,眉目深锁,闭上了眼睛。
可是过了半天,牛群好像也没再过来,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看向牛群的背影,依旧没有要起身做些什么的征兆。
这种始终悬着颗心、担惊受怕的心情实在是、太难捱了!
牛群呆坐在那桌椅,很久没有动,他突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其实他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就没有再怨恨李建军了,只是时隔多年,再与他共处一室,让牛群重新回到了那天的雨夜,不断被迫回忆起那段痛苦的回忆。
本来好不容易深埋心底,很久不去回想,早都回忆不起来的那个人的身影与模样,又反反复复的浮现于眼前。
白尧,也是他的小白。
因为他总爱穿着洁白的衬衫、洁白的棉袜、洁白的毛巾……他身边的一切都是洁白的。
因为家族遗传的心脏病,所以他特别在意身体的健康,不止自己的,还有所有人的,每天都亲自做饭烧菜。他们那时候一伙人居住的小平房里的灶,是那种最原始的土灶,他们烧玉米叶子或玉米杆子,刚点着火就一屋子灰烟,呛得人直流眼泪,他却总是在里面炒菜煮汤,提前做好他们那一帮人的饭菜。
还因为他一直劝告他不要再与卢刚为伍,越陷越深,最后反倒被害得体无完肤。他总说好人有好报,他是真的相信的。
……小白留在牛群记忆中的所有片段,都彰显着清白又正直,牛群认为,他人生唯一的污点就是,爱上了自己。
人世间总是好景不长、好人不长命。小白那颗脆弱的心,就在那个雨夜摔碎了。
可是我还是没有听你劝,依旧在替卢刚做事。
哦……想的太多了。
牛群感到有点意外,明明是这样深刻的仇恨,可是看到跪伏在地上努力呼吸的李建军,他却没法恨得起来,而是感到很陌生,他成了他自己亲历故事的旁观者。
刚才真不该同情他的,他想。
牛群垂着眼,怅然若失,突然闻到了一股面食的味道,领着他回到了现实。于他是拆开袋子,吃起了包子,木木的咀嚼着,他尝不出什么馅、什么滋味,就像牛在嚼一团木头刨花。
热包子的香味飘了出来,李建军一大整天也没吃饭,他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大声抗议起来,喷喷香的包子味简直要把他的魂勾走。
李建军那边传来的咕噜噜的叫声很大,牛群微微一动,明显是听到了。
人可以靠意志力短暂压制困意,却压制不住饥饿的感觉,李建军靠在栏杆上,绝望的看着头顶的水泥天花板,不知道这种噩梦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牛群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回手一扔。
“啪——”
李建军下意识的把头埋在了胳膊间。
这是什么!手抛雷?□□?还是什么折磨人的东西?
他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被吓了一跳以后,李建军半天连动也不敢动,生怕碰到那不知为何物的暗器。
可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整间小囚室除了牛群咀嚼包子的声音以外安静的像是空气全部死了。下定了决心以后李建军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面前不远处的地面上,卧着一个被塑料袋包着,已经被摔扁了一点儿的包子。
他会有……这么好心?
李建军问:“你在这包子里放了什么?”,牛群不回头也不回话。
虽然包着塑料袋,那包子诱人的香味还是很快传了过来,李建军死死盯着那包子,包子的皮白净净、油汪汪,包子尖上渗着一点金棕色的汤汁,摔裂的小口里露出一点琥珀色的馅料,应该是肉馅的……李建军忍不住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吃被毒死,不吃就饿死,管他什么毒药!
非要选的话,我选择做个饱死鬼!死就死!李建军心一横,捡起那包子,拆开塑料袋,没有犹豫,咬了一大口。
包子皮蓬松柔软、肉馅咸鲜饱满,和想象中一样美味。
预想中的毒效却迟迟没有发作。
牛群吃完了他的晚饭,放下了手中的袋子,找了块纸巾擦了擦手,就仰面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李建军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的食欲满足了,久未休息的疲倦困意很快袭来,他靠着栏杆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
这两人就这样互不打扰的各自呆着,直到下一个鹦鹉过来敲门,他们换班的时间到了。
刚才那段时间,李建军没吃饱但是也补充了些能量,没睡好却也得到了短暂的休息。
新换进来的鹦鹉好像没睡好,就被迫来值班,困的要命。
他把椅子端了过来,又拎着一壶水和强光手电筒,半盘腿坐下,冲李建军浇了过去,冰凉的水让李建军一个激灵,刚干燥的衣服又被淋湿了,贴在身上,冷得他直发抖。
李建军知道,这是国际上很流行的一种睡眠剥夺刑罚,很不人道。一般就是轮流安排人,采用浇水、强光、或者高噪音制造高压力的环境,强迫犯人无法进入睡眠。大脑长时间得不到休息,时间一长,很多犯人都直接精神崩溃了,再长些也可能会出人命的。
那鹦鹉一边打着悠长的哈欠,一边低声抱怨着:“服了!真不知道是折腾他,还是折磨我!”
李建军暗自庆幸,还好刚才睡了一会,这会儿才没有那么难熬。
俩人熬鹰似的,那混混竟然先撑不住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鼾声震天,天亮之前的时间李建军又得以补觉。
白天倒是没什么人来折腾他,中午会有人送来一碗清水煮菜给他吃,供他维持生命。
夜晚降临,就又重复着今晚一样的“厚待”。
这样的日子每天如此,唯一的区别是牛群每天都会换一换扔给他的食物。
对于牛群这番好意,李建军刚开始会感到迷惑,后来便坦然接受了。
等到他都快忘了已经在这被折磨了多少天的时候,那个傍晚终于来临了。
那天傍晚进来的不是牛群,也不是鹦鹉团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卢刚,一身黑衣的卢刚。
他进来查看了一圈,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这么了一圈以后,他停在了李建军面前,欣赏着他憔悴的神色。
“还可以哈,居然还没全面崩溃,真是有点东西。”卢刚和身旁的耿浩笑着说,耿浩低着眼皮子,点了点头。
“行了,把他扔出去吧。”卢刚欣赏够了,指挥着在旁边垂手等待许久的鹦鹉团。
李建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就这样把我放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两个鹦鹉卸下了他的手铐,然后一边一个,架着他的胳膊,一路走到了维修厂的大门口,像泼出一盆脏水一样把他扔了出去。
鼻腔里还萦绕着鹦鹉脑袋上那股香的过分浓郁的发胶味,还没反应过来,李建军就已经重获自由。
抬头只看到漫天霞光,从粉过渡到紫,又归一化为浓浓的靛蓝。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一瘸一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