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高一第三学期,许多社团开始进行惯例的权力交替,三年级退出活动,把话语权交到二年级或者一年级的新人手里。
可能是考虑到很多方面的问题,须川部长并没有在这个学期退任,而是留了下来,继续给我们这个成分复杂的大型社团主持大局。
不得不说,我在加入手艺部前的幻想还是太美好了。人多、成绩好、和谐这三个要素是很难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社团身上的。如果有,那只能说明这个社团里的调停者非常优秀,能在人多的情况下处理好每个人之间的人际关系,能在社员出现方向分歧的出来拍板做决定,并且自身的实绩也得有一定的说服力,如此才能够服众,为每个决定负起责任,解决问题。
对目前的手艺部来说,这个优秀的调停者就是须川部长,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胜任,所以她暂时还不能退休去享太平。
从社团发展的角度来说,这似乎不是件好事,但从个人感情的角度,我在得知这个学期还能继续跟须川部长一起玩的时候,确确实实是感到了开心。
她比我要矮半个头,我喜欢蹲下来抱她再被她推着扯开,这会让我想起我妈妈追着我爸讨饶时的场景,不过高的那个是我妈。
“部长——再留级一年陪我玩吧——”
“说什么呢。起来吧,这个学期我教你打毛线。”
“哦,终于舍得把压箱底的手艺拿出来了?果然是要我继承大统吗?”
“让你继承大统还太早了,我们部里又不是没人。走之前我打算推荐二年级的羽矢当部长,然后你当副部长,等三年级的时候再继任。”
“嗯——我是不介意再当一年皇太女啦,不过羽矢学姐啊……”
“你对她很不满吗?”
“那倒没有,羽矢学姐人缘很好,也很有决断力,我觉得应该能处理好大部分矛盾。不过怎么说呢……可能是因为我们木工组去年大赛一无所获?羽矢学姐身上没有实绩,所以不太有那种说一不二的威严。选机器人设计组的人会不会好一点?”
“那大概不行吧,实绩是可以后天获得的,但协调能力几乎是天生的,他们组大部分人都不擅长这个。”
“也是。”
作为一个经费基本自主的社团,会逐渐演变成“谁能为集体带来更大的利益谁就更有话语权”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而在我们部里,最具有话语权的就是每年都有一届大型赛事,并且在这三年间每一届都能在前三以内稳拿奖金的“机器人设计组”。
他们组原先是独立社团的时候成绩就已经很好,但可能是因为部内成员都属于太符合刻板印象的技术宅吧,沟通协调能力是一个比一个差。以至于当须川部长找上他们时,机器人设计部已经从原先有二十人左右的规模,衰减到了仅剩三个人的程度。
而他们之所以当场爆炸的原因简单到可笑,只不过是在设计会议上讨论完成之后的涂装要用什么配色时意见无法统一,然后前部长打算独断专行,除了他的两位支持者之外的部员就都当场退出了。
在加入我们手艺部改组后,这个前部长成为了“机器人设计组”的组长,被须川部长拎着去跟之前退部的部员们一个个谈了谈,这才总算找回了一半人,让他们能够顺利的做完作品,参加那一届的设计大赛。
其他组大概也有过这样那样的问题,须川部长的解决过程有多辛苦,她并没有跟我详细说过,但光是想想她稍微提到过的机器人设计组事迹,我就已经开始脑壳痛了。
他们组是手艺部最大的经费和争端来源,可以说须川部长需要解决的80%人际关系问题都是由他们造成的,对此,我只能说祝羽矢学姐好运。
“不过学姐,你努力了这么久,作为手艺部本体的布艺组倒是没什么起色呢。”
“毕竟我当时太忙了嘛,没空顾及到这里。后来新加入的成员大多也是看哪个组人多就去哪里,即使一开始加入了布艺组的,也在一段时间后感觉‘学不到东西’‘气氛跟我想要的不一样’转去了其他组,或者干脆退出了社团。老实说有一段时间我也很迷茫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仅仅只是维持这个形式真的有意义吗?不过……”
“不过?”
“去年学园祭的时候,之前毕业的前辈回来看我们的社团展示了。部长——啊,现在应该说是前部长吧,吓了一跳,说她还以为我们部肯定早就被废除了,没想到不仅留到了现在,还扩展了很多业务范围。”
“她很欣慰吧?”
“对,不过不是因为这个欣慰的,而是因为我钩针玩偶的完成度变高了。”
“感动的点在这里吗?”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这对我很重要哦。我刚开始到处奔走的理由就是想留下这个房间,用来继续摆放前辈和我自己的作品。”
“啊……确实。废部的话,社团公有财产会被回收封存,自己做的东西虽然可以带走,但前辈们留下作为‘历届作品展示’的东西应该是属于公有财产?”
“对。”
大概,对须川部长来说,能让自己的作品再跟前辈们摆在一起就已经是最大的意义了吧。
在此基础上,作品本身再得到前辈们的认可,才是她会感动的原因。
虽说是与我无关的回忆,但要是将来有一天轮到我继承大统了,我倒是也很愿意为了保护跟须川部长的回忆而努力。因此对她的行为还是多少能够理解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部长所擅长的针织相关工艺意外的有点难度。
我在加入手艺部之前擅长的手工基本是裁缝、折纸这些东西,针织还是第一次接触。
可能是因为习惯于把线拉得很紧的关系,我在刚开始织新手入门必学的围巾时,总是把这玩意织得很疏松。不仅看起来一点也不保暖,还因为老是在用力拉扯而使得毛线本身掉毛或脱线。
这对活了十几年一直都被人夸心灵手巧的我来说无疑是一记沉重的打击,我发誓一个月内必要将它斩于马下。于是,在一月份的课外时间里,我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这种生理需求以外,其他时间基本都耗在了织完又拆的不断练习中,把须川部长看得直发笑。
“新手掌握不好松紧度是常有的事,你要不找个安静的地方试着放松点再做,围巾就是要蓬松的才好。”
部长言之有理,不过我们的社团活动室对我而言可不是个能放松的地方。因为时不时就会有外人或者其他组的人闯进来,问部长能不能办点事或者询问一些指导性意见。
每次一有人来我都会下意识的紧张一下,这种状态可称不上好。
部长同意我的说法,然后随手往窗外一指,给我推荐了学校人工湖周边的长椅这个位置。
据她的说法,只要放学超过一个小时,人工湖周围就会变得很安静。即便有人,那也多半是垂钓部的那帮钓鱼佬,他们在湖边钓鱼的时候连说话都是用气音,而且还多半不会发出钓到鱼的欢呼声,肯定对我构不成打扰。
原本我是想跟部长一起去的,但是在走过第二活动室的时候,部长突然被木工组的人给抓走了。考虑到不能打扰部长履行她的职能,我只好含恨带上书包、竹针、毛线团和杀气腾腾的脸独自离开,来到了位于学校左侧的人工湖边。
湖边的其中一条长椅前确实有人,但并不是传说中的“垂钓部钓鱼佬”,而是“排球部那个发型很奇怪的新人”。
“哦哟,怎么表情那么可怕?”
“须川部长被木工组的人抢走了。”
“学姐可不是你的东西啊,不能用‘抢’这个字吧?”
“你管不着,倒是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不用训练吗?”
“我们这边的运动社团惯例是训六休一,音驹休周三。”
“怎么休得这么偏门,枭谷休周日的。”
“这个啊,据说是看学校形式的,像枭谷这种有住宿生的学校基本都休周日,看重学业的学校休周一,我们休周三嘛——好像是因为周三课最少。”
“那不就只是想休久一点,你们排球部的规则制定者太散漫了吧?”
“哪里,据说这是退休前的名教练定的,说是‘蓄力越久跳得越高’之类的。”
“哎——”
我走过去的时候,黑尾正在用手里捡的一把石子打着水漂,脸上表情的吓人程度跟我算不相上下。如果有“何人可止小儿夜啼”这种奇怪的儿童节目能上的话,想必我跟他都会在海选局脱颖而出,然后一直打到最后一轮,让评委们为选谁做冠军左右为难,可惜的是并没有。
有外人在的时候我很容易紧张,不过黑尾四舍五入也不算外人,所以我很干脆地就在他身后的那条长椅上坐下了,掏出了之前在活动室刚刚开好头织了两排的围巾胚胎,继续编它的DNA。
我不擅长安慰别人,不过香织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光是跟朋友待在一起不说话也会好很多,希望他有好一点吧。大概。
“啊,要玩数雷神吗?”
“那是什么?”
“我家会在安抚情绪的时候玩的一种……小游戏?总的来说就是一个人说出任意雷神的名字,然后另一个人把数个雷神的名字写在便签纸上,折好、打乱再抽取。抽到你说的那个就算猜中了。”
“原来如此,那鸣神姬?”
“为什么是漫画角色?”
“你又没说要哪里的雷神。话说你带便签了?”
“没有。”
“那干嘛问我玩不玩啊?我看起来很需要安慰吗?”
“对,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他背对我笑了一下,抬手甩出一颗石子。扁平的石头在只湖面上跳跃了三下就沉入湖底,真是浪费石材。城里人根本不懂打水漂。
“那你要不要猜一下我为什么在这里消沉?”
“我想想啊……应该是因为今年的春高没成为首发?本来只是这样的话还没什么,毕竟选人上场优先看资历也算是运动社团的负面传统,不过与此同时夜久却又被选上了,可能是因为他在初中时期就算有名的选手,所以让你稍微有点不满。”
“说得真难听。”
“哦,看来虽不中亦不远矣。”
“算是吧,不过你为什么知道?”
“我有超能力。”
“哎,厉害厉害。”
“开玩笑的,其实是因为前几天收到夜久的邮件说他选上了,问我要不要去看比赛。如果你有选上的话,我觉得可能也会这么问一下,没问就很大概率是落选了,今天看到你在这里试着当文艺片男主角,我就确信你是落选了。”
“哎,厉害厉害。”
他这次感慨听起来真诚多了。我织完手上的最新一排放下竹针毫不心虚地点了点头接受赞美,然后突然尴尬的发现十五针的围巾被我织着织着织出了十六针,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都怪跟人说话害我分了心。
这事我觉得黑尾得负主要责任,我招呼他到长椅上坐下,让他负起责任来,把两只手在胸前伸直了当毛线架子。
他显得很顺从也很上道,可能并不是第一次被人当这种生活小工具使用,八成是家里有个会打毛线的长辈。
“我奶奶会打哦。”
“别随便使用读心术。”
“哪里,我觉得你刚刚绝对是在想差不多的问题,所以好心的主动回答了,这种想人之所想的行为应该叫‘忖度’才对。”
“那我谢谢你。”
“不用谢——所以你会来看吗?”
“什么?”
“比赛。”
“啊……照理说看在你们俩的情面上我是该去的,但是我对球类运动真的不感兴趣。”
“第一学期让你补过的横幅我们还在用哦,来检查一下自己的工作有没有出错也很重要吧?”
“开什么玩笑,我从不出错。”
“那我手上的是什么?”
他把缠在他手上的毛线往我眼前递了一下,被我警告性地一拍手腕之后就收回去了。
我告诉他,不出意外的话他手上的东西应该会变成他的生日礼物。
“送给我吗?”
“对,不过先别急着感动,实话说,这只是我针织练习的副产品。刚好我需要多练一点,所以买了五人份的围巾毛线,等我织完了就是三个朋友各一条,父母各一条。如此我增加了经验值,大家又都有礼物收,完美。”
“哎——那谢谢?”
“不用谢。”
说是生日礼物,其实我最后还是织完就直接给他了。因为我问了一下夜久,他的生日在年末,我可没耐心等那么久。
针织物品都是熟练度越高的越好看,所以我送给家人朋友们的围巾是父母的织得最好,用的线也最密。至于刚开始学习时织出来的第一条嘛……虽然也不能说惨不忍睹,但就是不能细看。
这个可怕的黑历史落在了黑尾手里怎么想都是我当时的失策,但我后来问他要不要换条新的,他表示倒也不必。
“我要保留你犯错的铁证。”
“行,那你晚上睡觉小心点,说不定我哪天就潜入你家把罪证顺走了。”
他听完这话把他家地址发给了我,我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