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意外的,今天又下雨了。
准备出发时正好赶上一波急雨,天空像是突然被撕裂,雨水倾盆而下,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泥土气息。
前台小姐姐听说他们马上要出发上山时都惊呆了,本想劝劝,但发现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目光坚定动作迅速,就连那个跛腿的男的都干劲十足的样子,也就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但心里依然纳闷:今天是什么礼拜的日子吗?非要今天上山?
贺让全程保持着中等速度,再次踏上了那条上山的路。山路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泥泞不堪,黄褐色的泥浆像是胶水一般黏附在轮胎上,带来沉重的阻力。
汽车在泥路上颠簸而行,车身左右摇晃,幸好李光浩提前吃了晕车药,目前状态倒很平稳。
车上,三人都沉默着。
时阮晴偷偷看了眼贺让,他微微皱眉,专注而严肃地观察着路况,但她知道,贺让心里……一定正想着徐洋洋。
要是洋洋哥还在的话……
时阮晴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快了快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能给洋洋哥一个交代了。
不经意间碰到手指上的新戒指,时阮晴目光变柔,轻轻摩挲着。
贺让说,其实他早就买了一对新的防身戒指,准备和她一人一个,想着有机会就让她把旧的替换下来,可是又怕时阮晴嫌自己矫情,所以一直没好意思张口。
没想到旧的戒指就真的那么识趣,自己消失了。
消失了……
时阮晴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贺让也会吃醋?还这么沉得住气!
趁此机会正好调节调节气氛,时阮晴故意大声清了清嗓子,把手背伸向前方,端详起来。
“啧啧啧,果然还是新戒指好看呀!”
贺让原本皱着的眉头瞬间平整了,宠溺一笑:“是啊,也不看谁给你的。”
时阮晴也笑嘻嘻地:“真希望你给我的这个戒指永远不要派上用场,这样我就能一直戴着呀。”
贺让的笑容渐渐收敛。
“是啊,真希望它……永远都派不上用场。”
突然发现李光浩有点过于安静了,时阮晴悄悄回头看向后座,他正抱着自己的随身包,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大概是困了吧。
然而事实……刚好相反。
如果细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正在控制不住地颤动着。
此刻的李光浩,内心早已紧张慌乱,无法平静。
今天……就能见到小红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了?长头发还是短头发?记得她说过很羡慕那些杂志上的女明星们,可以留着美丽顺滑的披肩长发,现在她远离卉山,自己能做自己的主了,想必一定是长发披肩了吧。
也不知道她……见到自己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会唾骂他一通吗?还是说会为了婚礼的布局而假意亲近他?看到他现在这副凄惨样子,会不会在心里欢呼、嘲笑他?
正胡思乱想着,车子猛的一歪,停了下来,贺让猛踩油门,车子徒劳地往前冲了两下,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看来又陷进泥里了。
李光浩向车窗外望去,不由得一愣。
竟然还是上次陷落的地方。
贺让暴躁地使劲锤了下方向盘,开门下车。
在同一个地方栽了两次,真是相当不爽。
好在贺让这次早有准备,他走到后备箱,拿出上次那小男孩用的同种梯子和铲子,照猫画虎,先把轮胎旁的泥土铲弄翻整,然后把梯子搭在轮胎旁,再次尝试给油,可三番两次过后,汽车依旧无法开出来。
贺让已经浑身是泥,狼狈又急躁。
这时,不远处,突然出现三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竟然……又是那三个小男孩!
这次他们没有推车,徒步缓缓地朝他们走近。
那天狼狈的情景、徐洋洋倒在血泊中的模样瞬间浮现在脑海,贺让指尖微微发颤,攥紧了拳头,目光瞬间冷到冰点。
最高个的男孩面无表情,自顾自地走上前来,不顾泥浆弄得浑身都是,俯下身,把轮子下的梯子使劲踹了两脚,然后抬起身看着贺让。
贺让冷着脸,一言不发上了车,只踩了一脚油门,车就被开出来了。
那男孩走到贺让车窗旁,贺让打开窗户,嘴角勾起冷笑。
“我那个朋友……上次给了你不少钱吧,这次还要钱吗?”
男孩像是内心毫无波澜,耸耸肩,回答了一句。
“不了。这次你们是客人。”
然后无视贺让的呆愣,回到另两个小男孩身边,三人一起越过他们的车,说说笑笑地向山顶方向离开。
贺让心里乱的很,但是有一个念头却非常清晰。
汪海红。
一定是她。
……
要到达目的地,需要路过一片在尼隆小有名气的千佛城。
汪海红给他们的位置,竟然是个寺庙,而且就在穿过这片千佛城后,最北边的半山腰上。
前台的小姐姐非常疑惑地问过贺让,问他们是想去拜佛吗?一般都不会去那里拜的,那边由于比较复杂的因素,游客罕至,经营惨淡,想要拜佛的话可以给他们介绍其他的地方。
贺让笑笑没回答。
一瞬间觉得,如果他们真的只是游客,真的是来拜佛的就好了。
不过此刻他又忍不住想,汪海红为什么要常住在这么个生活原始交通不便的地方?还是个寺庙里?
这里有什么稀奇?难不成,是对她的能力有什么影响?
很快,这一切,都会有答案了。
时间接近中午,雨竟突然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沉的,密布的乌云几乎快要压到头顶,贺让心想,估计雨停也只是暂时的。
而他们,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千佛城。
据说这里有着近千年的历史,最多的时候有上千个佛塔和寺庙,没人能说请具体数字,所以被称为千佛城。
这里曾经也是比较著名的旅游景点,但果然像服务生小姐姐说的,这里人烟稀少,基本被荒废了。
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壮观震撼,反而更平添了原始之美。
从远处望去,一座座大小不一的佛塔在郁郁葱葱的植被中参差不齐地冒着尖,阴云之下,水汽弥漫,烟雾缭绕,宛若仙境,让这些异域风情的佛塔更显静谧神秘,仿佛有着治愈人心的魔力。
贺让不由得放缓车速,享受这难得的平静。
“好美。”
时阮晴忍不住感叹。
是啊,是很美。
只是贺让忍不住想,这些佛塔,简直像是无数个沉默忠实的聆听者甚至操作工,除了接受普通人的祈祷礼拜,却不知道接受过多少罪恶之人的忏悔许愿?它们若有灵,是会让他们的一切罪孽得到应有的惩罚,还是会帮助他们将那些罪孽掩盖呢?
想到这里,贺让像是被泼了杯凉水一样打了个激灵,不由得提高了车速。
继续一路向北,越过千佛城,是一段长长的上坡路,这里路面虽然依旧坑洼,但像被人填充过砂石,远没有之前的路那么泥泞难走。
只是这里植被繁茂,山路狭窄又弯弯绕绕的,要不是那三个小男孩再次出现,贺让几乎要搞不清方向。
终于,路已经窄到难以通过车辆,贺让索性把车停在原地,带上准备好的东西,按照小男孩的指引,徒步上山。
李光浩十分庆幸贺让带了一只一米多长的棍子,现在正好拄着,偶尔还有时阮晴帮扶一把,让他这个笨拙的腿脚也不会掉队太多。
走了大概五分钟,男孩说了一声“到了”,贺让抬起头,半山腰上,郁郁葱葱的绿色植被中,隐约藏着一个小型寺庙,和尼隆当地寺庙的样式不同,这个有着强烈的中式风格,顶子是古代的歇山顶,瓦片是斑驳的土黄色,一看就是被大量的雨水打磨腐蚀过。
一定是找人特意打造的。
回想起尼隆市区的那个中式别墅,突然觉得,汪海红像是对中式的东西有着执念啊。
难道她的内心深处……也会想家吗?
转了两个弯,地面终于变成了石砖地,也终于看到了庙门口,这座庙是贺让见过最小的庙了,最多只和那个中式别墅差不多大小。
三个小男孩像是完成了使命,指了指紧闭的庙门,然后跑进旁边的树丛里,转眼就不见了。
贺让和时阮晴对视一眼,突然都有些紧张。
不知不觉已经甩下李光浩一段距离,正好在这里等等他,李光浩大概是很久没有走这么多路了,拄着棍子颤颤悠悠,但脚步依旧急急忙忙的,向他俩走来。
“虽然事到如今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我却突然想到一个事,”时阮晴看着李光浩的身影,对贺让说,“汪海红为了婚礼的布局肯定不会杀了李光浩,但是咱俩又没什么用……会不会和洋洋哥一样的下场啊……”
贺让无奈一笑:“你才想到这个问题啊。”
说罢,拿起时阮晴的手,轻轻拨开防身戒指的机关,然后看着她。
时阮晴有点尴尬:“……我不是说它没有用啊,但是咱们马上就遇到boss级别的人物了,这个小玩意儿……”
贺让噗嗤一笑:“原来你也明白这个小玩意儿派不上大用场啊。”
然后又恢复认真的神色:“我之前嘱咐你不要戴着它洗澡,也不要打开这个机关,你猜是为什么?”
时阮晴迷茫地摇了摇头。
贺让从书包的小口袋里掏出一个只有半个小手指大小的玻璃瓶,里面乘着多半瓶透明色液体。
“这个,是我托朋友弄来的合成毒药。”
时阮晴惊得捂住嘴巴。
贺让点点头:“那个小刀已经被我用毒液浸透过了。原本这防身戒指只能简单防身,肯定是要不了人命的,但是现在……已经可以了。”
“使用的时候,一定小心再小心!但是遇到危险,也千万不要心慈手软!”
时阮晴不由得心跳加速,赶紧把戒指上的机关收了回去,用力点了点头。
李光浩终于走过来,越过他俩直奔庙门口,然后气喘吁吁地回过头,冲他俩一笑。
“让我来叫门吧。”
他仿佛期待已久,又像是已经在内心演练过无数次了,先是张开手掌捋了捋自己不算浓密的头发,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奈何一路泥泞,特意穿的长靴都被裹上了厚厚的泥浆。
没办法,大家都如此,就不会显得他太狼狈吧。
终于,李光浩抬起手,拍了拍木门上的铜环。
怕里面的人没有听到,隔了七八秒,又伸手拍了拍。
门那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李光浩不由得屏住呼吸。
门内一阵动静,咔嚓一声被打开了。
一个陌生女子探出头来,来回打量了他们仨,然后用中文说。
“进吧。”
李光浩兴奋地“哎”了一声,迅速跟上。
贺让和时阮晴神色紧绷,警惕地观察周围,也一前一后缓缓跟上。
开门的那女子盘起个高高的丸子头,身上穿着蓝底白花的布褂子,宽松的棉麻裤子,身材健硕,脚步轻盈。
而她的眉头……有一颗大大的黑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