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越泽似笑非笑地扫视对面一圈,拍了拍梁屹的肩膀。
梁屹的目光从陈煦身上移开,落在梁慈脸上。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挣扎。
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只是转身跟着越泽离开。
“站住!”
陈煦喊道。
这一次,他无法再叫住他们。
“砰——”
一声枪响过后,世界再度归于宁静。
陈煦收回手,将枪口对准挚友。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迎上一把同规格的手枪。
举枪的人,正是梁屹。
他的枪口直指陈煦。
陈煦毫不畏惧。
“咔哒”一声,对面那把枪被打开保险。
从前他们的武器只朝向敌人。
而现在,他们就是彼此的敌人。
越泽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一幕,双臂环抱,悠闲地倚在墙上。
他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来回穿梭。
“你们干什么?!”
梁慈急得不行,但她此刻正被陈煦牢牢拦住,几乎动弹不得。
她只能用力地向下拉扯陈煦持枪的右手,却无法撼动分毫。
“你们疯了吗?!”梁慈失声哭喊,“为什么要这样?!快收起来啊!”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那两个世上最爱她的男人却无动于衷。
他们握着的枪的手纹丝不动,准星依然指向对方。
越泽直起身,放下手臂,眼神阴冷地盯着对面两人,像一条捕猎的毒蛇。
他的眼里不再是戏谑与嘲弄。
梁慈抓着陈煦的衣襟,恳求道:“陈煦哥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和我哥哥,你们认识那么多年了怎么可以、不可以这样……”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单薄的身躯在寒夜里瑟瑟发抖。
陈煦没有看她。
——他不敢看她。
他知道,一旦对上那双被泪水浸满的眼睛,他会立刻心软。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见状,梁慈又看向梁屹。
她的双眼溺在湖水中,眼前一片模糊,只隐约能看清对面的人影。
“哥哥……咳……”她哭到喘不过气,连连咳嗽。
“哥哥,求你了,你回家好不好……哥哥……”
梁慈一声又一声地唤着,试图让眼前这个无比陌生的她的家人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她哽咽着,声泪俱下地道出积压许久的埋怨,“你忘了爸爸妈妈说过的话吗,从我出生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这么多年……你怎么可以和伤害过我的人站在一起……”
即使是泣不成声的时刻,她也只是怪他离开这个家。
“别说了。”梁屹轻声说道。
他的妹妹,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还光着脚,穿着根本无法抵御寒冷的单衣,嘴唇冻得发白。
手上的石膏刚拆下来就这样折腾,怎么好得了。
那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妹妹。
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宁愿她用最狠毒的语言咒骂他,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她这样折磨她自己。
“哥哥,你回来吧,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不好……求求你,不要毁掉自己的人生……”梁慈哀求道。
“砰——”“别说了!”
回答她的,是同时响起的枪声和大喊。
梁慈愣住了。
刚才那一枪,子弹从她身旁刺过,嵌入墙里。
墙后面,是他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陈煦难以置信,惊骇地说道:“梁屹你真是疯了……”
他终于死心。
他已然相信,眼前的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跟他一起逃课在天台上偷偷喝酒的挚友。
梁屹或许不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好人,或许不符合世俗对警察的定义。
但他绝对是个好哥哥。
陈煦敢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家人。
但那幸福的一切,如同一只绚烂的万花镜,被他轻而易举地击碎。
碎片将人扎得遍体鳞伤。
“我不会回去的,”梁屹眼神冰冷,“没有你,我的人生只会更轻松。”
“你在说什么……”梁慈满面泪痕,惊疑不定地喃喃道。
梁屹盯着她,枪口朝向变换。
陈煦脸色一变,瞬间将梁慈挡在身后。
那把枪最终还是指向他。
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梁屹吗?
那个能为妹妹献上生命的人,竟然将准星对准了她。
陈煦突然觉得,这个与自己相识十年的好友,此刻如此陌生。
也许,他从未了解过他。
“我说得不对吗?”梁屹几乎得寸进尺地攻击着,“梁慈,为了你,为了你的梦想,我付出了多少你难道不清楚吗?”
“从小到大,我哪里亏待过你?我给你报最好的课,买最贵的舞鞋,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你还没出生的时候爸妈就要我让着你,不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先给你,爸妈死了是我养着你,”
“你的人生永远无忧无虑,我的人生只能围着你转,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辛苦吗?”
“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用工作,我不用每天拿命去争,”
他明明静止在原地,却仿佛步步紧逼,直至枪口抵住她的额头。
“如果没有你,妈妈不会出去工作,”
他将锋利无比的刀刃伸向最爱的人,对准她的颈部用力割下。
“如果没有你,爸妈根本不会死。”
鲜血涌出。
梁慈只觉得喉咙被划开一条长长的伤口,灌入刺骨的风。
很冷。
陈煦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眼前那个人,不是梁屹。
不会是梁屹。
他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即便是最穷凶极恶的歹徒,都无法让他如此惊恐。
前方那无比熟悉的面孔,恍若一具躯壳,一张人皮。
长着尖锐利爪的魔鬼从里面撕开了那张皮,露出原本可怖的模样。
梁屹突然笑了。
“心心啊,你知道吗?”他像以前那样亲昵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这么多年了,我几乎没有一点喘息的时间。”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只有亲手结束一条生命的时候,”他说,“我才能稍微休息一会儿。”
他看着抬起的左手,抓握了一下,仿佛那团空气是一截温热脆弱的脖颈。
“你可以理解我的,对吗?”他温柔地问着。
梁慈一言不发。
陈煦感受到她的颤抖。
没有得到回应,梁屹继续追问:“你不爱我吗?你不爱哥哥吗?你不想让哥哥过上轻松快乐的人生吗?”
“心心,你不可以这么自私,”他没等她应答,残忍地说尽了伤人的话,“哥哥为你做了这么多,装成一个正义的警察装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不用演戏了,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不是吗?”
梁慈失魂落魄,本能地摇着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呢喃着,除了苍白无力的否定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妹,一个笑着,一个哭着。
坚不可摧的盔甲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刃。
原本幸福的生活如同泡影。
梁屹收起枪,眼眸低垂。
“放过我吧,如果你爱我,就把我的人生还给我。”
他扯过一旁的越泽,转身离开。
这一次,没有人阻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