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仪本以为祁珩会带上福满,或者随从,但知道走出去好远也没见有人跟上来。
她跟在祁珩斜后方,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前一后向营帐另一边走去。
祁珩没开口,谢清仪也知道说什么,她垂着眸,无聊地在心里数着步数。
一、二、三......
前方的身影一顿,谢清仪忙跟着停了下来。
前方是丹露山脚下绕山而过的一条河,溪水清澈,水声潺潺,初春时节嫩芽新发,河边小草早已冲破碎石与泥土,崭露青青额角。
今日万里晴空,阳光暖洋洋照在身上,有种生机勃勃的美。
谢清仪站在河边深吸口气,难得感受到了一丝春狩的乐趣,就像春游一样,心旷神怡。
祁珩微不可查的后退两步与她并肩,盯着谢清仪脸上终于那抹惬意的笑看了一会儿,才道,“不过一年而已,却感觉这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谢清仪一愣,刚准备伸个懒腰的手缩了回去,她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
她思考着祁珩话里的意思,“大概是因为陛下现在是一国之君了,心境不同景色自然也不同了。”
毕竟景还是当年的景,人却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身陷囹圄,举步维艰的少年储君了。
是吗?
祁珩负手站在一边,闻言却摇了摇头。
去年春狩时祁珩还是储君身份,那时先帝身体已经很差了,春狩不过是走走形式,倒是各位皇子明争暗斗,将狩猎场变成了争权夺利的舞台。
那时也正是祁珩与瑞王的斗争最白热化的时刻,彼时祁珩心力交瘁,内忧外患双重挑战下哪还有心思享受一年一次的春狩呢。
时过境迁,不过短短一年,再次站到这里,他却有了一种不同的心境体验,他不清楚是皇权带给他的变化,亦或者......
他偏了偏头,目光落在身旁的人身上。
见祁珩没说话,谢清仪疑惑抬眸,猝不及防闯入那还没来记得收回的温柔之中。
她心中一动,抿了抿唇道,“臣说得不对?”
祁珩勾了勾唇,收回目光,假装没看见她耳尖晕开的那片红,意有所指道,“或许,是因为站在身边的人不同了。”
他这话细想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可偏偏谢清仪就是从里面听出了些别样的感觉,仿佛触电般心中悸动不已。
她忍不住想祁珩说的是不是她,不然为何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可转念一想,她现在是谢芸的身份,谢芸一直都在祁珩身边啊。
她低下头摩挲着右手的护腕,没接话。
祁珩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却能感知到她有些乱糟糟的心情,他放轻了声音转开话题,“等会儿想玩什么?”
谢清仪将跑偏的思绪拉回来,回道,“投壶吧,臣不善骑射。”
头上落下一道带着笑的低音,“也好,投壶很适合谢卿。”
谢清仪:......她怀疑祁珩在阴阳她。
“臣还是觉得躺在行宫更适合臣。”谴责的目光落在祁珩身上。
祁珩再也忍不住,以拳抵唇低声笑了出来。
谢清仪有些新奇的盯着他,和狗皇帝打交道这么久,很少见他笑出声来诶。
“过几日送卿去行宫,朕保证。”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谢清仪暂时放下了心。
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何非要过几日才送她去行宫,她一个文臣,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留在这儿做什么。
猎物?吉祥物?
“陛下为何非要留臣在这儿呢,臣又不善骑射。”一点儿都不会,马都骑不好。
祁珩顿了顿,微不可查地叹口气,“朕怀疑万奉先春狩会有所动作,你一个人在外面朕不放心。”
自登基后祁珩或明或暗已和万奉先交手数次,齐肆平下狱更是不异于砍掉了万奉先的左膀右臂,原本还沉着气的万奉先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祁珩居然刚登基就敢和他撕破脸,那张老脸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沉稳。
他有预感,要是再不动手,祁珩必将给他致命一击。
据暗卫汇报,万奉先最近频繁调动人手,不得不防。
听完祁珩的解释,谢清仪忽地生出了几分后怕,要是她真留在谢府,万奉先那老贼不会派人来暗杀她吧?
毕竟她可是设计演戏帮祁珩捉拿齐肆平的罪魁祸首。
她倒是不担心岁辞他们,毕竟她都不在谢府了,万奉先也没有必要再安排人手去谢府浪费时间了。
随即她又想到,“那岂不是这次春狩有可能会遇上万奉先的埋伏?”
祁珩神色凝重起来,眼中不自觉闪过一丝狠戾,“嗯,但朕会保护好你,不必害怕。”
谢清仪被他眼中那抹厉色惊了一下,最近祁珩在她面前脾气越来越好,她都快忘记刚穿越过来时那个要挖她眼珠割她舌头的祁珩是多么狠厉的一个人了。
她丝毫不怀疑祁珩的能力,也相信他能护她周全,只是......
谢清仪深吸口气,压低声音,“也请陛下小心,别受伤......”
祁珩心中一暖,望着眼前低着头羽睫微颤的人,轻轻嗯了声。
——
不远处,正在监工的夏怀风望着两人,被面具遮住的脸上满是疑惑。
那两人嘀嘀咕咕在哪儿说什么呢?
怎么看起来一个娇羞,一个温柔,远远望去,像是互诉情意似的。
不对劲,很不对劲。
邱牧云磨蹭着从旁边摸了过来,也顺着夏怀风的视线望去——
“风大人,您这是看什么呢?”
不就是陛下和谢芸在河边闲聊吗,有啥好看的。
夏怀风啧了声,“你不觉得他俩怪怪的?”
邱牧云疑惑地摇了摇头,不明所以,“有何奇怪?”
“你见过陛下如此亲近哪个朝臣?”
“除了谢芸...”他想了想,“还真没有,不过这几个月谢芸确实想出来不少好点子,看得出来陛下很宠信她,听说之前除夕,谢芸还陪陛下去逛京都城了呢,据说叫什么...考察市场。”
说着这儿邱牧云难得有些唏嘘。
谁能想到谢芸几个月前还被弹劾勾结瑞王谋逆犯上,几个月后就官拜三品,成为御前第一红人了呢。
一个人前后变化居然如此巨大,果真世事无常。
嗯?
不对!
邱牧云神色一正,谢芸是撞了盘龙柱以后就突然开窍了,脑袋瓜子也灵活了。
难道......
难道那盘龙柱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
夏怀风正遗憾这位翰林院学士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便见身旁人眼光突然一亮,一脸炙热地盯着不远处那抹绯红纤细的身影。
他一喜,“你明白了?”
邱牧云猛地一拍手,“下官悟了!”
“说来听听。”
“那根柱子!”
夏怀风,“......?”
感觉他俩说得似乎不是同一件事。
——
河边,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投壶、骑射、驰逐的场地也差不多搭建好了,祁珩回帐准备下午第一场比试。
谢清仪站在河边,目送祁珩走远,这才收回目光松了口气,放任胸腔中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像是失去束缚一般怦怦跳个不停。
最近她和祁珩单独相处时情绪和心跳都有些不受控制,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啊。
她叹了口气。
上辈子到死都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别人,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她现在这幅动不动就低着头不敢看人,心跳还砰砰加速的样子要不是喜欢上祁珩了,要不就是心脏病犯了。
要是别的男人她做做心理建设也就勇敢地追了,可祁珩是皇帝,他需要的是一个为他繁衍子嗣,打理后宫的贤妻,或许以后还会有很多妃子。
但无论怎么样,都不可能是她这种几不安分也不贤惠,既不可能困于后宫,也不可能接受丈夫三妻四妾后宫佳丽三千的“离经叛道”的女人。
更何况,在世人眼中,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就算和祁珩在一起了,她该如何解释她的身份?
大苍重男轻女,女子不能经商从政,难道到时候要她离开朝廷,困于闺阁虚度此生吗?
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自己的内心,可前方却似被迷雾包围,看不清前路,亦无法后退。
哎。
她摇了摇头,甩掉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暗自下定决心,春狩结束后,就和祁珩保持君臣应有的距离吧。
......
过了会儿,她重新挂上懒散的笑容,慢悠悠地往营帐中走去。
此时侍卫武将都在外面搭建场地,文臣几乎都在帐中休息,营地内倒是没几个人在外面走动。
她从营地外侧绕回去,经过中间那几顶帐篷时,却见一美艳女子被侍从簇拥着钻进其中一顶营帐。
谢清仪脚步一顿。
春狩可以带家属吗?
她不知道大苍的狩猎制度是否和她所熟知的其他国家一样,春狩时不允许携带家眷。
她不欲多管闲事,经过那顶营帐时却听见里面传来里面传来钝器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压低的怒喝,“混账!这里岂有你说不的权利,别忘了你姓什么!”
接着是漫长的沉默,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是......”
声音低了下去,谢清仪伸长耳朵也听不清女子接下来的话。
那声怒喝她很容易便认出来了,是万奉先。
至于那女子......
她神色一暗,无论那女子是来做什么的,万奉先肯定没憋好屁。
谢清仪没有就留,很快便轻手轻脚离开了。
——
很快场地便搭建好了,
谢清仪怀着些不可言说的心思,特意站在离祁珩比较远的地方,挂在杆子上等待即将开始的比试。
目光随意扫过四周,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偏头低声问身边狗狗祟祟摸过来的邱牧云,“狩猎可以带女眷?”
无他,看台外好几个大臣身边都坐着夫人,以及一看就不经常迈出闺房的小姐们,正好奇的四处打量,不少目光隐晦地落在高台处那抹挺拔颀长的身影上。
出行时她一个女眷都没看到,没想到来了这么多,看来都是在马车里。
邱牧云惊奇地看她一眼,“你脑子真出问题了?春狩一直都可以携带女眷啊,秋狩不可以。”
谢清仪突然抬胳膊给了他一手肘,邱牧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顶得龇牙咧嘴,“你戳我作甚?”
“没大没小,本大人现在可是正三品大官,你爹没教你尊卑有序?”
“要你管!”
“我不管你你能长这么大,没心没肺的玩意儿!”
邱牧云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你!”
倒是忘了追问谢清仪为什么会将春狩的规矩忘了的事情了。
谢清仪暗暗松了口气,差点都不知道要撒个什么慌才能圆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