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季深回忆起了她自己的过往。
她从老家临沂到青岛求学,大一时被选入校队,次年她所在的队伍便在山东省省赛中夺冠,一路打进了全国十六强。
大三那年,她作为队长带领队伍首次杀入全国八强。大概,也算是曾创造了一代神话吧。
后来,她被省队招募,在毕业后成为了一名职业主攻手,隶属于山东省省队。
一晃间,她已经27岁。一年多以前在国家队评定前的那场意外中骨折的左膝已经痊愈,但还是偶尔会在她剧烈的运动时酸痛不适。
无论如何,归队都不再可能了。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走访过许多大学。有多少所呢?他把山东、江苏、浙江走了个遍,但没有一所大学能看中她这个年轻的、经验不足的、带伤退役的球员。
这是个经验至上、充满阿谀奉承的社会。可能,在这里,“教练”这一职位并不欢迎她。
无奈之下,她选择回到自己的故乡,在一所小学里任教。
她其实不太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但更不擅长在职场浮沉里追求那份虚伪的人情世故。况且,在贫穷的县区小学里,一堂规正的体育课对孩子们来说比金子还宝贵。
面对着那一双双渴望着排球的清澈的眼睛,她动容了。
从去年的九月到今年的九月,她耐心地为五六年级的两百多名学生上每周一节的体育课,主教排球。
“老师的个子为什么这么高呀?老师都是学校里个子最高的老师了!”
“因为老师之前是运动员。”她总是笑答,“省队里有很多一米八一米九的运动员,老师之前也和她们一起打过球。”
虽然她喜欢这群天真的孩子,也留恋自己的故乡,但她并不想将一生拘泥于此,她总要有条出路。
八月,一名陌生人加到了她的微信。对方的网名是一串乱码,没有设置头像,也没有发布过哪怕一条朋友圈,只显示了“山东 青岛的地址。
孟季深刚想删除掉这个可疑的人的好友时,对方便一语中的地发问了:
“你就是省队前主攻手孟季深吧。我有点事想和你谈一谈,打扰了。那么开门见山吧,不知道你有没有任职教练的意向?”
这句话让她的心突然咯噔一声。
仅仅片刻的思考,后来,她接受了这份要邀请。对方大为欣悦,立即询问她是否需要路费。孟季深了解到,对方并不是哪间学校的高层领导人物,而是一所大学的校队队长。
一波三折,对方为她提供了包括一张高铁票和衣食在内的路费,并对她再三感谢。
至此,孟季深已经准备出发了。
——“孟老师,听说,你要走了吗?”
但临走前,她恰好将升入初中的学生出现在了她的家门外。
那是个已经长到了一米七的粉色头发的小姑娘,从前就在孟季深教的班上读小学,学排球学得很快。名字,是元苑,同学们常喊她圆圆。嘛不过,这孩子本人似乎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总会很严肃地把每个人的说辞都纠正。
关于这个问题,孟季深选择了如实回答,元苑则失落万分。
“……我不会忘了这里的,别担心。我只是回到我想去的,也是该去的地方了而已。”
该去的地方。
是的…是我该去的地方。
虽然很舍不得。
告别了故乡后,我启程,终于在那一天踏入了山河大学的校门。
“你好,我是孟季深。”
张初雯突然被眼前这个不知哪里而来的白发女人握住了手。不过杜鹤校长此刻就正站在一旁,这让张初雯稍安心了些。
“你、你好,我是大三的张初雯……”她在握手的时候偷瞄着这位名作孟季深的、突然出现在第二体育馆内的青年女性。
啊,好像有些面熟。
这人至少有一米八,身材匀称高挑,银白色的发丝扎成条垂在颈部的高马尾,戴着银色的眼镜,眸色清澈蔚蓝。
“好,张初雯吗。”
孟季深沉思片刻,“张初雯……我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你在济南上过高中吗?我在2019年的夏天到那里特训过三个月。”
“啊,你是——省队的选手?孟前辈?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变化真大啊!好久不见。”
2019年的夏天,张初雯刚刚高中毕业,在济南市的体育馆里与几位同级生和几个新入省队的毕业大学生结识。孟季深便是后者的其中之一。
她记忆中的孟季深总爱散着长发,也没有戴眼镜,是全馆当时自训或集训的人里最优秀的主攻手之一。张初雯还为当时的孟季深托过球呢。
“原来是老朋友啊,这下也就不太担心相处问题了。初雯,这位是推举上来的新教练。”杜鹤欣悦而道,“孟姑娘,手续我都已经替你办好了,接下来,也就要让这群孩子们打扰你了。”
“多谢。”孟季深鞠躬致意,又对意外而惊喜的张初雯一笑。
对后者来说,这个笑容她彻彻底底回忆起了她们的过往。
9月4日,中午,第一餐厅内人声喧哗。在某个比较僻静的角落里,二人相对而坐。
“你见到我很惊讶吗?为什么?不是你邀请了我么。”孟季深疑惑着,端着番茄牛腩闷下一口汤,“杜老先生说,目前山河大学校队的负责队长是你,所以他带我来见了你。”
“负责队长啊……确实如此不错,但我其实是校队的副队长,现在只是担任队长职务。”
孟季深瞥了一眼张初雯面前又素又清淡的一盘菜,夹了自己碗中的一大块牛腩给她。
“副队长?”孟季深问道,“什么情况?先和我说说吧。”
“这个,说来话长……队长她现在还在被迫休学中,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是吗?但找到我并将我推荐而来的人,自称为山河大学女排校队的队长。”
张初雯夹起菠菜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啊,你见到她了吗?她过得怎么样……?现在还好吗?”她的话音也微微发着颤。
“先冷静下来。作为二传手,你要稳住你的双手和你的头脑——”孟季深推正鼻梁上的眼镜,“不过其实,我并没有见到她本人。”
“呼…也对,她大概很难出来。”张初雯用深呼吸的方式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孟前辈,我记得,你当初是因伤退役了吧。你的身体还好吗?最近一年都没听到关于你的消息。”
“具体来说,应该是在2023年的一月之后就不会再听到了。六月之后,我四处奔走求职,屡屡碰壁。最后,在临沂的小学教了一年体育。我问过了几十所大学,想在校队任教,但毕竟我资历浅,终究还是没有谋得一职。山河大学的推荐,也算是终于降临到我头上的一次机会了。”
“这么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的教练了吧。我们队的情况……那个,稍微有点难办来着。”
“这一点杜老先生也和我说过了,但我的情况也不太乐观,对吧?才打了这么几年比赛就因伤退役,甚至连什么像样的成就都还没取得。”
孟季深往嘴里送了一块子吸饱番茄牛腩汤汁的米饭,匆匆嚼几下便咽进肚。
“也许有一天,我们就能负负得正。况且,我没有那种‘玩玩而已’的打算。”
张初雯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却瞥见了邻座旁路过的伍妍——她没穿迷彩服,身上是件无袖黑衬衣和一条白色衬衫式外套,宽松的西服裤露出半截脚踝。昨天听暮云说她发烧了,还好吗?看她一个人的样子,估计今天没有去军训吧。
但张初雯没想到伍妍那么敏锐。后者察觉到这边的细微动静,迅速转过头来,对上了张初雯的视线。
“副队长?你也在这里啊。中午好。”
伍妍手里端着一碗炸酱面,向张初雯点头问候。
“呀,中午好,你退烧了?今天是请假了吗?”
“有点低烧,已经没事了。明天我会回去军训,但今天如果有社团活动我也能正常参加,不用担心。”
孟季深也好奇地抬眼望向了这名小个子的女生。
从二人的对话内容上来看,这大概也是排球社的成员。
不过,个子好小啊。
“那就在晚上6点来第二体育吧。你可要小心自己,这才几天就见你身体不好了,别太勉强哦?入队的事已经在办了,应该是没问题的。”
“你也是排球社的吗?好迷你的……尺寸。”
孟季深见伍妍点头回应张初雯后脱口而出。
眼见伍妍脸色一沉,张初雯慌了几分。
“那个啊,孟前辈——这个孩子不太喜欢别人说她个子矮的!”
“噢噢,这样吗。抱歉了…你是打什么位置的?”
“二传手,但还没有被正式批准进入校队。我先吃饭,等一会儿可以接着聊。那我坐在这里可以吗?”
她贴着张初雯坐下。
短短五分钟,伍妍飞速解决了自己的午饭。速度,她可是在高中练过的!
正当她用口袋里的餐巾纸擦嘴时,孟季深开口了。
“吃的好快……对了,差点忘了向你自我介绍了。我是孟季深,从今天开始,我担任山河大学女子排球队的教练。”
“教练?”伍妍边擦嘴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也就是指导队伍训练的人吗?”
下午六时,第二体育馆内。
“三……二……一……教练好!”
王江晴领着头倒数计时,在话音落下后向孟季深,深深鞠了一躬。
周和畅和刘可瑾虽然没有她那么激动热情,但也低了低头以示敬意。跟在张初雯身后的孟季深点点头,就当做是回应。
“我是孟季深,从山东省队退役,今年27岁。以后就由我负责山河大学女排校队的训练事务了。请多多指教。”
“27岁,好年轻啊,孟教练是刚刚退役吗?”
周和畅今天没来得及扎起她赭石红的卷发,只是披散在肩头,这倒意外衬得她大气又优雅。
“刚刚?差不多也算是吧。所以,我做教练的经验并不太足,还要请你们多多包涵。”
几句初见的问候过后,新生们也进入了馆内。陈暮云嘴上还叼着个大肉包子,说话模糊不清的。
张初雯将彼此都相互介绍了一番,了解过后,明显更活跃的新生们(不过伍妍似乎是被宋小汶和陈暮云强行架过去的)很快向孟季深涌了过来,积极搭起了话。
这个有一小撮粉色头发的女生是副攻手,扎双马尾的是自由人,银蓝色马尾的那个是主攻手,青黑色披肩发的那个则是副攻手…最后,是那个小个子的黑白发二传手,在一众人里矮得两眼。孟季深自认记性不错,很快就将她们一一与姓名对应并记熟了。
不过其中有几人对她而言有些眼熟,一时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记性不错的人,也难免在小地方掉链子。
孟季深毕竟来得突然。再考虑后,她还是决定先将社团活动和训练交给张初雯处理。这几天,她得先适应了解这些学生的水平。
“我想对你们这里的人先熟悉几天。啊对了,还有,我打算存几份视频,你手里有校队之前的训练或者比赛视频吗?”
“问我吗?我这里不多啦。其实,大部分资料都在队长那里,我可以帮忙向她要几份。”
“麻烦你了。”孟季深作为长者鼓励性地拍拍张初雯的肩,“时间真奇妙……我上次看到你时,你还是个样貌和技巧都很青涩的初中小姑娘。现在你读什么专业?”
“临床医学,以后大概率会向心外科或者神经外科发展吧。像我妈妈那样。”
“你的球很稳,希望你的刀也能开得分毫不差。当然,千万记得保护好你的手。”
“我知道啦,孟前辈——哦,孟教练!我现在也都二十了,怎么说都不能再算小孩了,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她一笑,起身同孟季深暂别,和其他人一同换上了山河大学天蓝色的体育服。
这样一看……这支队伍的人数真是完全不够。有体育服的正式队员们只有四位,即使加上五名预备队员,也才一共九人。原来杜老先生就是在说这一点吗?孟季深没想到从这重组队伍的第一步开始就出现了问题。
她望着场上的队阵,心事重重。
当晚她便拨通了杜鹤的电话。
“社团招新?一般定在9月22日前后,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