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变暗,夜幕降临,咖啡馆外围燃起篝火。
忙了一个下午的星光抹去脸上的炭灰,看着卢克他们将烤得金黄的野猪抬上长桌,长舒一口气。
薄纱扫过沾露的草尖,女人们提起裙摆从林间小楼走出,腕间银饰在火光中闪烁,比白日多了几分旖旎风情。
空荡荡的厨房里,星光正揉着面团。牛肉高汤在灶上咕嘟冒泡,那是专为糊弄某人准备的。木门吱呀轻响,高跟鞋的清脆声由远及近。她抬头,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
长发微卷,鸢尾紫长裙勾勒出曼妙身段,宛若夜色中舒展的花瓣。女人斜倚门框,蕾丝立领将脖颈衬得如凝脂天鹅,淡蓝色的丝带在腰际摇曳生姿,楚楚动人。
她下巴微扬,指尖划过料理台,清冷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今天的晚餐,由你负责?”
星光搅动汤勺,平静地回答:“是的,小姐。”
鸢尾花般的女人绕着厨房踱步一圈,细高跟踩过掉落的迷迭香,声线冰冷:“我的要求很简单。精致、美味,缺一不可。”
“这位小姐,菜品已备,您不妨先移步品尝。”
“不急。”她轻哼一声,拈起一片尚带余温的迷迭香叶在鼻尖轻旋,“但愿你的‘门票’,不要大失所望。”
门票,又是门票。
星光垂眸,将面条抖入沸水。
五分钟后,面条出锅。她将煮好的牛肉面装碗,推着餐车穿过灯火通明的小径。
军官们已经开吃了,对于星光的厨艺赞不绝口。
目光快速掠过众人,星光的眼睛四下搜索菲利克斯的身影,先是落在被姑娘们包围着的……哦,那是尼科。再往旁边扫去,左拥右抱的多尔,埋头苦吃的弗雷德里希,然后是Rua着团子衣襟大敞的菲利克斯——哟呵,这家伙居然没换身衣服。
然后,她将唯一一碗牛肉面端到了他的面前:“长官,您的特供。”
“这是什么?”菲利克斯抬头,带着几分好奇,用餐刀挑了挑高汤里的面条和牛肉片。
“牛肉面。野牛骨熬的高汤,配上腌制的薄片牛肉。”
弗雷德里希闻着味道凑过来,趁二人不注意,拿起勺子喝下了第一口汤。
浓郁的鲜香在舌尖跳跃,刹那回味无穷。
“汉斯你这混蛋,真不错!”他两眼放光,“太好喝了,这滋味让我想起慕尼黑老家的炖锅……妈妈的味道!”
星光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
“嘿,汉斯!”尼科从脂粉堆里探出身子,酒气裹挟着轻佻的尾音在夜风里荡开,“知道吗?在『森林咖啡馆』,唯有被女王金口钦点的人,才有资格享受最完美的午夜盛宴。”
“呐呐——”他故意拖长尾音,指尖在女仆雪白的颈项上画圈,“汉斯,你想不想见识真正的‘门票’?”
星光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呃,不必了。”
“女王即将驾临。”中尉先生将红酒杯倒扣在桌面,殷红的酒液顺着桌布蜿蜒,“汉斯,你要错过一睹芳容的机会吗?”
起哄声霎时炸开——
“一起参加吧汉斯!你今天烤的野猪腿比军需处的子弹还够劲!”
“你今天晚上为我们准备了如此丰盛的晚餐,女王一定会将目光投向你的!”
“对啊小家伙,留下来,让女王看看你的本事!”
“瞧,这将是月神都嫉妒的夜晚!”
军官们用银叉敲击瓷盘,混着醉意的声浪此起彼伏。
风卷过一阵幽香,铃铛轻响。
“玩得挺热闹?”
冰晶般的声音自暗影中袅袅浮出,尾音婉转,勾着蜜糖的慵懒。
篝火陡然暗了一瞬,尼科下意识松开环在女仆腰间的胳膊。
十几双眼睛仿若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不约而同望向月光流淌处:鸢尾紫长裙逶迤而来,碎钻折射的流光在雾霭中织成星河。
她踩着林间雾霭款款而来,便是向来最放肆的多尔,也不由自主挺直了腰背。
“汉斯·霍夫曼下士。”晚香玉的气息拂过少年耳畔,寒玉般的声线此刻柔如天鹅绒,“你让我的味蕾想起了阿尔卑斯山的初雪。作为晚餐奖励,今夜许你在床上品尝我私藏的雪莉酒。”
星光一怔,难为情地别过脑袋。
事不关己的菲利克斯懒洋洋地支起手肘,银叉在指间轻巧一转。
袅袅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暗涌,却遮不住那抹游刃有余的玩味:“女王既然满意,不如赏脸与我们的汉斯跳支舞?”
“嗯?”女人轻蔑地瞥他一眼,指尖却已抚上少年的手背,“就凭他(她)?”红唇勾起,染着夜色的眼波流转,她低笑着将星光拽入怀中,“不过看在这顿晚餐的份上,破个例也无妨。”
某人懵了,身体僵直,求助的目光投向菲利克斯。后者只是专注地挑着面条,仿佛那碗牛肉面才是今晚的主角。
“嗷呜!”
小毛团子跳到地上,龇着乳牙发出奶凶的叫声。
月光与音乐交织,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流淌。
“放轻松点,小汉斯。”她腰肢轻旋,媚眼如丝,“我叫哈娜。”薄纱裙摆扫过沾着泥泞的军靴,“你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吗?”
“……嗯。”
蕾丝手套顺着紧绷的脊线游走,星光机械地躲开几步,却突然被她扣住腰肢。温柔的呼息拂过少年的耳垂,清幽的茉莉玫瑰带着一丝甜蜜,像春日清晨的花园,又似夏夜微风的暗香,令人心神荡漾。
“亲爱的汉斯,你有女朋友吗?”
“没、没有。”
“从来没有和其他人上过床?”
“没有……”
舞步交错,她们脚尖轻点,一个旋转跳跃,一个俯身低回,轻盈与笨拙相映成趣。
“汉斯,我美丽吗?”
“很美丽。”
“你喜欢我吗?”
步伐紊乱的星光勉强扯出一个苦笑,身体僵直,“您很美丽,哈娜小姐。”
舞步旋转间,哈娜蓦地贴近,手臂环住脖颈,柔荑轻触军装下的皮带扣,又往下腹滑入,娇声于耳畔呢喃:“那么,你想上我吗?”
啊!??
星光惊得一颤,匆忙推开怀里的美人,踉踉跄跄后退几步,险些被自己的靴子绊倒。
围观的臭小子爆发出哄笑,多尔吹着口哨把空酒瓶砸向篝火堆。
“汉斯,原来你还真的是个嫩雏儿呀!”讨厌鬼尼科的笑声格外刺耳。
“该死!”星光攥紧拳头怒目圆睁,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火气,“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仓皇转身,跑向黑暗,将此起彼伏的哄闹甩在身后。
菲利克斯放下银叉,目光追随猫儿逃离的背影,悠悠抿一口红酒,神情陡然森冷。
一旁的弗雷德里希打了个寒颤,默默挪远了些。
“尼科……尼科卢西-莱克中尉,”上尉先生开口,收敛眼底温和的笑意,寒芒尽现,“游戏到此为止,你们该去寻些别的乐子了。”
尼科张了张嘴,对上他森冷的眸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篝火炸开一簇火星,“走了。”菲利克斯弯腰,捞起撕咬桌布的小团子,“汉克斯,我们去找汉斯。”
·
夜色吞没了篝火的喧嚣,星光跌跌撞撞闯入松林深处。腥涩气息混着喉间灼烧的羞耻感涌上来,她对着漆黑的树影干呕,却只呕出几缕滚烫的喘息。
远处篝火的光晕染红半边夜空,林间传来捕食者的嚎叫,像无数根烧红的铁丝来回穿刺。她发狠踢向凸起的树根,又突然蹲下身抱紧膝盖,低声咽咽。
蓦地,一只宽大的手搭上肩头。她惊惶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跟我走。”菲利克斯逆着月光伸手。
溪水在月下泛着银光,他们并肩坐在草地上看星星。
溪边萤火虫忽明忽暗,菲利克斯仰面躺下,五指张开划过银河:“汉斯,你是不是觉得尼科过于冒犯了?”
沉默在虫鸣中发酵。
“所以,为什么不拒绝呢?”
猫儿缩成了刺猬般的姿势。
“你太软弱了,又过于顺从他人。我不认为你是害怕尼科他们,可为什么……”
“菲利克斯……长官,因为身份差异。”这回,她终于开口了,“如果我公然忤逆一名军官,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可爱的小团子叼着林间掉落的松果滚进两人中间,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菲利克斯叹了口气,“没有后果,你不必理会那些无理的要求。”
星光缓缓低下头,声音幽咽:“可事实哪有这么容易,长官。”
“不,很简单。”他放下手,从地上坐起,侧身向她看去,“汉斯,把你的衣服脱了。”
“……什么?”
“我说,脱衣服。”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身体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
“把衣服脱掉,一丝′不′挂。”可他步步紧逼,月光将他带有侵略性的影子压在她颤抖的肩头。
他知道她是厌恶的,只要开口拒绝……菲利克斯期待着,快亮出你的獠牙,汉斯!
“您这是在羞辱我吗?”
“拒绝我,”萤火飞舞,他压低嗓音,指尖轻触她颤抖的领扣,“说‘不’,小汉斯。”
衣角在掌心攥出褶皱,“我……”她喉咙滚动,声音虽然微弱,“我,拒绝!”
“很好,这不是会拒绝么。”指尖掠过她泛红的耳垂,长官低笑着退开半步,“抱歉用这种方式逼你,但是汉斯,即便不是猎人,也不要成为弱小的猎物。你过于顺从,要学会拒绝,要有自己的主见。”溪水倒映出眼底冰层消融的粼光,他的指尖在她紧绷的额头上弹了弹,“还有,记住现在的感觉。”
“您说的对,”星光怔怔地看着他,“但我只是……”
只是什么?
诚然她有些包子作派,可置身军营,等级森严,顺从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在这里,个人的感受无足轻重,活着才是最高准则。
但眼前这个男人,要她学会说“不”。
好奇怪的感觉啊。
“我只是按照命令行事,”星光低头盯着军靴上的泥点,“不敢对长官有丝毫怠慢。”
她太年轻,太稚嫩,像只误入狼群的羔羊,根本就不懂得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你却敢拒绝我。”
“因为我清楚,长官您不会伤害我。”
如此莫名的自信,“你凭什么笃定?”
自科韦利城的那一晚交谈开始,他就察觉了她对自己突如其来的信任,甚至上升到了依赖。
星光盯着溪水倒映的星子,声音轻得像夜露,“可能是直觉。您连汉克斯都不舍得揍一顿,”视线挪移,落在他胸前撕裂的衬衫上,“又怎么会……”
呵。
总归不能回答因为透过他的蓝眼睛,看见混沌之下那个温柔地说着“Ich liebe dich(我爱你)”的家伙,所以才爱屋及乌的吧?
“万一只是错觉呢?”他享受这份信任,却对未知的缘由极为不喜,“直觉,是最大的骗子。”
此刻的她,是倔强的:“即便只是错觉,我也愿意相信。”
现在,她只认识他。
菲利克斯凝视着少年的侧脸,沉默良久,胸腔里翻涌着陌生的酸胀。
那是一种糅合了惊讶、感动与一丝难以言说的怜惜,他从未料到当真会有一人仅凭直觉便相信自己。
勇敢却鲁莽,单纯而执拗,像雏鸟认准破壳见到的第一抹光亮。
可是啊,这份莫名的信任与依赖,如似泥沼中的玫瑰,美丽又危险。
“唉……”他再度躺了下去,草叶搔着后颈,望着头顶的星河一阵惆怅,“汉斯,但愿你这该死的直觉永远灵验。”
身旁的灰毛球一骨碌跳进星光怀里,打了个哈欠蜷成一团。呼噜声混着溪水潺潺,飘向缀满星辰的夜空。
深更露重,是时候回去了。
菲利克斯站起身,朝她伸手,“汉斯,我们走吧。”
“好。”
星光搭上了他温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