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进来的时候燕凌已经把大衣服脱了丢到一边去了,她指挥着两个侍女去把衣服挂起来,又叫人把热水端到燕凌跟前给她洗脸。
燕凌脸上的细粉浅浅在水面上飘了一层,她浑身乏的很,但身上一股酒味烧鸡味,这么睡下实在不舒服,便同旁边的侍女说了一句:“抬几桶热水来洗澡。”
那侍女立刻应了,出去叫干粗使活计的妇人抬水,云雀立在一旁,把燕凌的头发解下来,好像有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叫他们带季大人去客房休息了。”
燕凌听到季准就头疼,她正拿着梳子通头发,遇到有结子梳不通,心里又烦又急,所以语气上不由得带了几分冷淡:“你办就是了,这事还用跟我说吗?”
她说完这句,又觉得不应该为了季准的事对云雀态度不好,缓了一口气,再说话就比刚才柔和了两分:“叫人去问问,他想要什么也别小气了,总不能让客人在咱们家受委屈。”
云雀不动声色地把燕凌脸上的神情观察了个仔细,她安安静静,直到燕凌开始洗澡,周围的侍女们退到了屏风外,这才凑到燕凌耳边叽叽咕咕了起来。
“殿下和季大人吵架了吗?”云雀忧心忡忡地围着燕凌的澡桶转圈,“下车的时候不还挺开心的吗?”
燕凌实在不好意思和云雀说自己勾了季准脖子半天,结果他和庙里的和尚没区别这件事,只能敷衍地应了两声:“没有,只是太累了,明天还得早起,想一想就麻烦。”
云雀十分怀疑地盯着燕凌,她进门的时候燕凌首饰衣服都卸了,而季准才刚出了门,按照季准的性格来看,燕凌摘第一根簪子的时候他应该就退避三舍了,没点什么事怎么可能在屋子里看着燕凌脱衣服首饰。
“真的吗?”云雀像是大理寺破案一样在燕凌的脖子和脸上来回扫射,“怎么季大人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燕凌好想叹一口气,季准有什么好失魂落魄的,真要计较起来难道不是自己的失落感更大一些吗?她本来想着既然季准一直贴着她不放,那她享受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没想到季准居然还想着两情相悦和和美美,那她是一点都理解不了。
还是酒喝的太多了,燕凌反思,喝的晕了头,若是真跟季准成了,以他的性格,是不是会哭天喊地义正言辞地要求自己负责?
燕凌不想再对其他人负什么责了,她想起刚才季准的回绝还有点气恼,所以她满不在乎地看了云雀一眼:“他有点失魂落魄,可能没吃饱吧,不然能在马车里吃完一整只烧鸡吗?”
她这话说的有点阴阳怪气,云雀看了看她脸上的神情,燕凌是什么性子她是最清楚不过了,肯定是和季准有了争执,不过这争执应该不大,至少没到了真生气的地步,只是心里有点不高兴,可能还需要别人,最好是某个姓季的年轻人哄一哄。
云雀觉得今天这事确实没必要刨根问底,再问细了说不定燕凌就要急了。她往燕凌的澡桶里倒了几滴玫瑰香露,然后意有所指地说道:“难道是因为他没给殿下吃所以殿下才气恼的吗?好啦,明天叫厨房做一道鸡就是了——哎呀,你别冲我瞪眼啊,早点出来擦擦睡了吧,明天一大早还得起来呢。”
第二天燕凌果然起了个大早,程素带着新妇开祠堂拜过祖宗和爹娘的牌位,就得到公主府来请安。燕凌当然也可以留在武恩侯府让他们一气把礼走全了,但程素肯定是想先拜亲生爹娘的,可若是她在,于情于理也没有让公主等着先拜臣子的道理。
他们请安劳累,燕凌也不能闲着,第一天见新妇,饭是肯定要留的,说不定要应酬一上午,她打了个哈欠,两眼无神地看着铜镜,镜子里有侍女在给她梳头,顺便把一套纯金紫宝石簪子插进她的头发里,这种时候穿衣打扮可不能家常简朴,会让人觉得是瞧不起新妇。
她收拾好了,底下人便把小桌子抬到榻上,今天上午事多,早饭便不吃那些复杂的,厨房做了拇指大的鲜肉小包子,就是为了吃着方便。她夹起一个放嘴里尝了尝,想起季准来,于是开口问了一句:“季大人是走了还是待在府里?他要还在,早饭可送过去了?”
有两个侍女站了出来,她们是管客房那边洒扫婢女的:“底下人来报,说季大人还在房间里睡着,所以她们也不敢乱动,只叫厨房留着饭,等季大人醒来再吃吧。”
燕凌有点惊讶地挑了下眉,科举入仕的学子没几个是懒散嗜睡的,更何况他今天还要去工部,更不可能这个点没醒,她微微皱了皱眉,对着云雀看了一眼:“你带着人去把他叫起来,别不是昨天喝多了酒睡过头了吧?”
云雀领命出去了,燕凌随便夹了两筷子腌鸡丝,心里有几分提不起兴致,便叫人把东西都撤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云雀回来了,她脸上带着点不自然,凑到燕凌身边说道:“季大人发烧了,现在昏昏沉沉的。”
季准发烧了。
当然,这件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要怪他自己。
昨天他从燕凌的屋子里出来以后,脑子就像一块烧红的铁板被泼了一盆冷水。季准十分清楚,燕凌虽然可能会对他的身体感兴趣,但只要他想收获一些感情,那她一定会立刻嫌弃地把他扫地出门。而这次他无疑做的更过火了一些,他居然拒绝了燕凌的示好,以燕凌的性子,她应该绝不会再让这个行为发生第二次。
季准之前喝的那点酒随着他不甚愉快的心情又翻腾了上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挫败了,燕凌的态度一直若即若离,他只好努力想要拉近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但每一次他觉得燕凌离他又近一点的时候,燕凌就会狠狠把他推个跟头,告诉他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
他再一次产生了很强的失落感,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无论他做什么燕凌都不肯放过他的时候,从始至终他都无法和燕凌达成一致,或者换句话说,燕凌需要他达成一致的时候,他们才会达成一致。
季准十分丧气地垂下了头,他对燕凌毫无办法,甚至在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后第一次产生了怀疑的态度,他可能太过自信了,季准无奈地想,他之前一直隐隐约约地相信,燕凌对他是有好感的,甚至在踏出她的闺房之前他都是这样认为的。他曾坚信只要对燕凌好,那她一定能感受的到自己对她的喜欢,但现在这件事却要重新开始审视,虽然这可能是个难以让人承认的事实,但他好像确实不怎么讨燕凌的喜欢。
季准陷入了一种让人不悦的迷茫,他想起燕凌对自己的一再告诫,让他千万不要真的喜欢上她,但他还是傻乎乎地钻进了温柔乡,不,可能还算不上温柔乡,燕凌只需要笑着看他一眼,他就会立刻丢盔弃甲,想要站到她身旁去了。
但燕凌大概是不需要有人站在她身旁的,季准想起她曾经玩笑般地问他有没有被别人看上做乘龙快婿,她脸上的表情那么轻松,完全不在乎是不是有其他人喜欢自己。而他呢,见韩莲生第一面只觉得妒火中烧,恨不得让这个人这辈子都别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感到一丝怨恨,明明是燕凌先招惹的自己,难道该怪他太认真了吗?难道错全是自己,而安国长公主就没有一点点的错吗?如果有一天他俩跪在神佛前对质,是她的罪重一点还是自己的罪重一点?
季准痛恨他现在的心态,不论是家里父母还是学院师长,每个人都教他中正平和,可他现在却满腔牢骚,心里存着许多不为外人道也的阴暗想法。他冷着脸坐在澡桶里,几乎是一桶水凉透了才爬了出来,他胡乱擦了头发躺下,却依然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支撑不住地睡了过去。
果然这么折腾了一夜,等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季准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耳朵里仿佛听到有人叫他,但他眼皮重的很,挣扎了半天也睁不开,过了一会儿周围嘈杂的声音没了,他又立刻坠入了梦境之中。
燕凌听说季准发烧的消息脸色不禁沉了一下,季准向来看上去是个身强体健的,怎么睡了个觉就病倒了?难道是因为昨天她说了几句气得憋出病来了?但是明明季准说的话比她多多了,不仅缠着她说那些幼稚可笑的情啊爱啊,还直接拒绝了她,可她今天不是还好好的坐在这儿了吗?
说不准是他自己半夜掀了被子着凉了,燕凌心烦意乱地想,又或许是他身体不如外表看上去那般强壮,是个纸糊的壳子。
“叫个常用的大夫来给季大人看看,”燕凌稳了稳心神说道,“再派个人去工部给他请几天假,总不好把差事耽搁了还不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