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总面上亦很意外,但他只是眉头稍扬,就神色镇定地向乔迦茵点点头:“迦茵,真巧。”
语气好得像在说反话。
乔迦茵也简单点头,站着没动。她还在等贺白晓。
以及,她确信方才戴总绝对看见了她,只是闭口不谈。
戴总似乎是想走,迟疑片刻,还是问道:“你和小贺认识?”
小贺这称呼令她啼笑皆非,乔迦茵模糊地答了个“嗯”,没进一步解释。
这一声也足够了。戴总笑着捏捏鼻头,略显困扰的为难神色,道:“还好,我和她已经结束了。我相信你足够专业,不会让这些无关的私事带到工作场合来。”
叫她守口如瓶视而不见的意思,乔迦茵还是那样“嗯”了一声。
她脸上有浅淡的笑,在酒吧昏昧的光线下显出几分轻慢的媚意,如丝如缕,要将人网住似的。
戴总不免多看几眼,道:“今天很漂亮。”
乔迦茵忍不住笑容更大一点。
她偏了偏头,让他好看清自己面上的嘲讽,说:“这算不算无关的评价?”
戴总没反应过来,她听闻身后响动,向旁边让了半步,又道:“所谓的漂亮只是流于表面的形象,暂时堆砌出来的,但我在公司见过您妻子,她很有风度——”
“什么?”从她身后推开门出来的贺白晓一听就炸了,“你有老婆?!你站住别走!喂!!”
戴总一见贺白晓转身就走,步伐飞快。
贺白晓要冲上去问个清楚,附近保安仍旧记得她方才闹事的前科,直接走过来拦路,围拥过来比了几个手势,是希望贺白晓离开的意思。
“行了别追了。”乔迦茵收起笑容,烦躁地半拽着贺白晓往外走,“这里吵死了,先出去。”
她轻车熟路,直接拉着人沿着墙边走了一条不受注意的路线出去。夜间室外,凉风扑面而来,乔迦茵打了个喷嚏。
贺白晓摆弄了一会儿手机,又崩溃哭叫起来:“他把我拉黑了!我要回去找他问个清楚!”
“找个屁。”乔迦茵没好气道,“找到他再泼一杯酒然后喜提夜店黑名单?”
“可他凭什么拉黑我啊?我们……我们都没分手!”
乔迦茵笑了一声:“还分手呢,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们两个是正经恋爱啊?”她顿了一下,抬起眼睫对贺白晓道,“他是我上司,他结婚快三年了,女方时不时会来公司看他。”
其实看戴总妻子不定期就要来他公司一回的习惯,表面上是关心,实际上是查岗,以及戴总平日里待人接物在礼貌之外夹带几分暧昧的态度,乔迦茵猜测过他在外面玩得不少,只是没料到会落到贺白晓这里。
贺白晓噎了一下,但明显气急了,轻微地颤抖着,半晌才放低了点音量,问出来的语气仿佛自言自语:“那我和他那些……算什么?”
“算你倒霉。”
“等等,他是你上司。”贺白晓想起什么,转头问她,“那他在公司是不是也是这样?和很多女生搞不清楚。”
“没有。”乔迦茵说,“傻子才直接和同事搞。”
贺白晓陡然一转话头:“那你有他微信吧?借我下手机。”
乔迦茵愣了一秒,紧握住自己手机:“你有病吧!你想害死我啊?”
贺白晓到了这种时候,脑子反而好使起来:“你刚才都直接和他提他老婆了,我看你也没想在他手底下工作了。”
“这能一样么?”乔迦茵道,“我提一嘴他老婆,不会被他开除,顶多穿穿小鞋。你一个电话过去,我明天可以去公司收拾东西了。”
“你宁可被穿小鞋也要在他手底下继续工作?”贺白晓满脸鄙夷,“乔迦茵,你怎么混得这么差了啊?”
她试图去抢手机,没抢到,想一想又说:“既然你现在过得这么窝囊,刚才非要说那句话干嘛?”
“为了爽。”乔迦茵说。
她也想过忍一下,没忍住。眼下离开了那个场所,吹了点冷风,缓慢回过神来,一口气堵在喉间不上不下。
贺白晓是个傻的,即便如此乔迦茵也实在看不上戴总这等品行,何况他们只是工作上下级,不该置喙彼此的私生活。但眼见了这些再继续在他手底下工作,也很难回到原本事不关己的平稳心态。相信戴总那边亦是如此。
贺白晓瞪着眼睛看乔迦茵。她眼型和乔迦茵有些相仿,圆杏形状,眼尾微小地上扬,眼角勾勒出尖锐的勾。
她突兀地出声:“我不甘心,我还是要问明白。”
乔迦茵防备道:“你要干嘛?手机我不会借给你,现在那群保安盯着,不会让你再回去。你今天丢人现眼还不够了?”
贺白晓冷冷说:“现在就放弃走人,我就成了逃兵了。”
她话头停了一下,乔迦茵顿感不妙,因为看贺白晓眼神,这个停顿并不是出于无奈,而分明是她想到了什么。
“刚才那个开车的男的,其实就是你写检讨书那个吧?你还非说不是。”她道,“你不借我手机,我就去告诉他这件事。”
乔迦茵怔了片刻,没所谓地笑了笑:“检讨这事他知道,你能告诉他什么?”
贺白晓反问:“那他知道你写了什么吗?”
她捕捉到乔迦茵一瞬间的恍惚,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我没猜错,原来他真的不知道你把检讨书写成了情书啊?——你装给谁看,乔迦茵,本质上你还不如我呢,你连直面自己内心的胆量都没有。”
乔迦茵抱着双臂,音量大起来:“那不是情书!我写成那样是为了惹怒校领导,不是真心要写给谁,我妈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到而已,她说什么你信什么?”
那封检讨敷衍写就一段后,实在凑不出字数,她独自坐在无人的办公室,笔锋一转,写成了对某个人的感谢信,还用了些稍显暧昧的表达。抱着让教导主任大怒的报复心态在写,写完后却恨不得自己亲手撕了。
她拿着那一张稿纸毫无办法,索性给乔慕打了个电话,扯谎说教导主任太生气,让她今晚不住寝室,回家反省。
乔慕懒得过问学校的事情:“行行行,那你自己打个车回家。”
乔迦茵从教导处桌子上拿了张离校申请,自己填完信息,签上主任大名,就这么前往南门,离开了学校。
那天是周四,第二天她向闫倩请了病假,再次回到学校是下周一。
早自习刚开始,她被教导主任叫去,问检讨书写好没有。
乔迦茵慢吞吞地将那张纸递过去。
教导主任简单扫了眼开头,平平无奇的反省话术,看过一百遍了,立即没了往下读的耐心:“拿回去吧,跟我过来,校长让你一会儿升完旗在司令台上读给全校听。”
乔迦茵:“……”
她站在司令台上时低头看了眼自己班级的方向,没看见宋玉津。早自习时也没见着,当时以为是迟到,眼下看可能翘了早操,或者请了假。
不在也好。深秋的天气,阳光淡薄,西风簌簌吹动着学生们的校服和脚下的青草,司令台的音响年久失修,对着麦克风单纯的呼吸就会牵扯出刺耳的电流音。由远而高的角度看,高中生全都长一个模样,疲乏苍白的神情,在户外睁不开的眼,宽松校服下青春期抽条而肿胀的身体。前几夜都下雨,从地底翻卷出一股泥土味道。
她平淡念完第一段,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教导主任,后者面无表情地等她继续。
“在回顾本次事件,审视我的内心的过程中,慢慢地,我不得不意识到一份强烈的情感,想要宣之于口。”女生清脆而冷淡的声音伴随着滋滋电流声传向整片操场,“下面这些话,写给一个特殊的人——”
电流声猝然大起来,极其刺耳的一声尖啸,底下学生们纷纷捂上耳朵。
教导主任大约是从那一眼里领会到了什么,在她读到这里时,立即去广播室把麦掐了。
乔迦茵不太明显地松一口气,笑着对身边一排校领导们摊了摊手,将那张稿纸折起来收进口袋,自顾自下台,回了自己班级队列。
请愿信这一事算是告一段落,没人继续纠缠下去,乔迦茵不免心情畅快,早操结束后去找温见竹聊天,随口问了句:“宋玉津怎么回事?今天都没见到他人。”
温见竹“啊”了一声:“他没告诉你吗?他家人安排他出国读书,今天起就不来了。”
*
盛霏在的这间卡座在玩抓手指,她刚喝了几杯,状态正佳,兴致勃勃地伸手参与,音乐声太大,没注意宋玉津在耳边问她什么。
宋玉津问了两遍,实在毫无办法,一把将她抬高的手臂拉下来。
盛霏转过头来怒目而视,宋玉津问她:“你看见乔迦茵了吗?”
“没呀,她是不是自己去玩啦?”
不可能,她又不是来玩的。
宋玉津低头给乔迦茵发信息,迟迟没收到回应,旁边另外一个女孩子拉他一起玩,被他摆手推拒了。
盛霏见状极为不爽,不喝酒不玩游戏,杵在这里干嘛?
她冲宋玉津喊:“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宋玉津说:“算是吧。”
算不上一起来,非要说的话,乔迦茵其实是和贺白晓一起来,他只是捎带一程。
“那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去哪了?”
宋玉津摇摇头,觉得没法解释,他和乔迦茵处于一段因为名不正言不顺,随时可能被放弃的关系里,可能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意。
他简短道:“我现在要找到她。”
这时候,卡座里一个年轻男生认出他了,凑上前来点点他肩膀,然后说:“你女朋友刚刚往外走了。”
正是之前要加乔迦茵微信那个。宋玉津不是很信得过他,怀疑地看他两秒,对方无语地又指了指门口,宋玉津这才收起手机向外走去。
盛霏倒是皱起眉头:“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