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敲三下,周祈远说道请进,几人才陆续进门。
每人手上都端着一两样小菜,瞧见活灵活现的苍凌都行了个礼,苍凌示意坐下说,饭桌上干净的碗筷无一人先动。
“小侯爷鬼门关走一遭属实不易真乃仙人眷顾啊。”余夏以茶代酒敬一杯,俞思跟着点点头而后说起正事。
“今日尚韶见了小吴,关于小侯爷炸死的事情也算瞒过他们一众人,据可靠消息说商会探讨日定在了下旬,我们还有八天的时间。”俞思从怀里掏出折子摊开后给苍凌瞧,“这是我与殿下余大人商量出来再由余大人写出的奏折,小侯爷请过目。”
苍凌略过前边对皇帝浮躁的问候只看重点,这篇奏折先抑后扬。首先提出近些年来关税滋生的问题和国库商税总体下降趋势的问题再提出降低关税提高民间商贩参与率从而提升经济点,好的政策下良性的竞争促进最终发展成果,引用赤州说路生财例子具体说明,整体逻辑通顺理由充足。
“陛下选择将大人调职到定远果真是有深意。”苍凌手指滑到中段字行间,“我认为可以再请求陛下允准一条具体政策福利,最真切的利益才能打动行商之人,胡陆两商帮可以直接与朝廷签契约,只能通官商,每年从我们这儿出去的商品可以优惠到他们的地方,长久下来便是两方经济形成全方位化,只要供需成为一定的平衡经济深层渗入,他日北戎海蛮这些边国想要发起战乱我们手里还会有个制约点。”
几个人思路飞速跟上苍凌话语间意思,半晌才点点头,俞思:“今夜就有劳余大人再改了。”
盘中餐未凉,大家自觉动起筷,继后也早早离开。
“明日你暗中护着送信的人,未必要确保折子送到御前。”苍凌将碗收拾到一边,修安有些迟疑道:“离开前侯爷说了……”
苍凌:“这儿有殿下在,你留下也是碍事。还有暂时将梅先生的存在瞒下吧。”
修安看向被夸爽的周祈远,想到那日出事自己也不在苍凌身边,那么多追杀人周祈远还是护住了自家公子,还有他身边的梅七,修安平生头一回见到那么快的剑,佩服的五体投地。
“听公子的,修安退下了。”
原有的小热闹散去,屋里只闻二人收拾的脚步声。
“先生他去哪儿了?”苍凌问。
“在院里。”周祈远脱下外衣,“你有事?”
“定远案子若是完结秦沈两家会大出手,我之前与你说过永嘉陈仓的兵器库,先生有什么新的线索吗?”
窗口飘落的桃花吹进屋,一人身影落在横叉的树上。
“鬼火盟的二当家死了,我抢了他手里的那把鸳鸯钺,它的鱼尾鹿角都是用铁矿石烧出的精铁,玄羽军是重骑,用来铸刀的最好铁矿石纯度比这把鸳鸯钺低一些,若是量产用到军需兵器上,十个人可战五十个。”梅七卸下酒葫芦喝一大口,“你小子知道这么大的消息竟然没有告诉皇帝,真是窝窝囊囊干着诛九族的事。”
苍凌捏了捏手中毛巾,他知道兵器库对于兵器却是很少了解,听梅七这么一说心中所焦虑的事情变的更重。
“贸然上奏,我说不清自己怎么发现的兵器库。”
到时对方再反咬一口,苍竹又是实权兵主,莫大的罪名得挨到自己头上。
“所以为什么说不清?”
苍凌平心捡起窗沿上的花瓣捏在指间,低声自言:“说真的,我连自己为什么会是苍凌都说不清。”
他的所说所言转接到这个世界是行不通,对于这里苍凌才是那个另类。
梅七没有刨根问底,劝诫道:“你既不能改变什么,那就将知道的一切憋死而不是说出来,得亏你遇到的是言御这傻孩子和我这个老实人。”说罢酒葫芦别上药,翘起二郎腿睡了过去。
*
连续两日苍凌都睡得浑浑噩噩,晚上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早上起不来床,睡到日上三竿生理上已经有足够的睡眠,人还是恹恹的。
他不能出去余夏便前来闲聊,带了好茶水和当地鲜花糕。
“小侯爷不必思虑过多,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余夏递过糕点,躺椅上的苍凌接过咬了一口,齁甜。
“事没成前我也出不去,余大人可与我说说陈仓的事吧。”
余夏明白苍凌问的是他在陈仓为何当不下去官,道:“陈仓依靠京城有最大的粮仓,我等做官的都是以一年农务和各州交粮转,这些年风调雨顺,粮食有余拿去跟北戎做交易。谁想和亲事作废,北戎转道去买蛮狄的粮,现天下无病无灾哪儿都不缺粮,又没有战争,本地粮价下跌,陈仓没有水路将粮运到南方路上就要腐烂一半,这些粮只能低价私下卖给蛮狄。”
余夏叹口气,手里的茶放置一边,道:“粮价下跌本就是监营管理出错,不能出尔反尔再涨回去,再这么下去若真有战事到时粮仓出粮,粮价就要捏在商贩手里,这一烂摊子事下官实在做不了主,转来定远也是权宜之策。”
苍凌:“闹成饥荒粮仓亏损追究起来是杀头的罪,定远的事情由我做主,天大的罪也要揽我头上。”
余夏不觉得心思被看出是丢人的事,反倒觉得苍凌是个直爽的,道:“见笑了。”
“苍某有一事相求,望大人能允。”
“若小侯爷能还我一个清净的定远,下官都应你。”
“定远的事关乎我的身家性命我自然会做好,我希望来日大人做官有三不做。”
余夏致礼,“请讲。”
苍凌放下没吃完的甜点,正色道:“一,不可勾结地头蛇;二,不可偏向边邻州;三,不可亲近永嘉。”
永嘉有南安王,余夏这点不用苍凌明说,道:“这三样小侯爷不说,下官也是会做的。”
苍凌莞尔,说:“如此,甚好。”
京城四周分别有陈仓、永嘉、赤州、定远,其中定远面积最大,也是唯一一个目前能剔除干净世家大族的地,昭帝要先清理定远防的是他日东窗事发。
陈仓粮仓大权掌握在昭帝手中,当今太后娘家在此,秦家可有话语权。赤州水路由秦沈两家生意,永嘉南安王是秦年瑾的外甥,皇后已故难保他不会作祟。
周祈远拎着烧鸡前来,余夏识趣的没有留下蹭饭姗姗离去,苍凌见那烤焦的鸡好似有了精神,道:“你买来的?”
周祈远端出盘子,放上去,从腰间拔出匕首切鸡,头也不抬道:“尚韶送来补气的。”
“他是不是让你先悠着点,等我的棺材领回京再给你安排美人伺候?”苍凌将躺椅搬近点,伸手就拿了鸡腿塞嘴里,“要不说胃是情绪器官。”
一口下去就是阳光开朗大男孩。
周祈远将匕首插在盘边,没有动手吃的意思,苍凌无法忽视自己脸上鄙夷的目光,道:“有话快说。”
周祈远道:“你是不是预料到什么事情。”
刚刚苍凌与余夏谈话间他一直在门口,听完才推开门进来。
苍凌手抓鸡腿吃的斯斯文文,道:“余夏这人可不是小角色,他年少在京城靠自己得到了方先生青睐,再举荐到翰林学,前些年男方治水策全由他写,光是实地勘察就跑了好几个地方去,当年与他同届的陆砚书都险些没当上太师,此人没背景惹得世家不快才贬谪到地方任官,陛下看中他的无非是才华和没背景这点,如今他当定远的官是给京城留一道出口。定远前边就是关西,这块地若不掌握在陛下手中怎么会睡得踏实。”
周祈远道:“他的背景我不是不知道,既然是父皇手下的人你又何必费劲拉拢,你忘了我跟你说的……”
“不许动陛下身边人心思。”苍凌吃完一个鸡腿又喝了一口水解腻,“我知道。他忠皇上,我也忠,所以秦家没倒之前我们都是一条战线的人,我没有拉拢他只是提点提点替陛下再警告一番,他跑去御前能说我什么坏话,人心易变,我防的是未来你我不在定远,他若投奔了他人,京城才是四面楚歌。”
周祈远将匕首擦干净送回鞘中,淡声道:“你一直在假设一个局。”
一个秦家会鱼死网破上京定会大乱的局。
苍凌望着他,树影晃动,周祈远好像又高了。
“你心里也怕吧。”
苍凌脸上隐隐笑意,他懒散躺在椅上,身上只一件真丝素白里衣,春光里显得褐色瞳孔淡漠,像偷闲的狸猫。
周祈远两步靠近,弯腰捡起撇在地上的蒲扇,半蹲着身胳膊撑在扶手上,扇子轻晃扇动徐徐凉风,语调懒洋洋的,道:“我怕呀,不仅怕殃及池鱼的祸端,还怕某人不单单只会嘴上不饶人。”
苍凌倾首,周祈远半蹲着竟然跟他这个躺椅上的人差不多高。
“他日就算祸临己身我也会护殿下周全。”苍凌顺着姿势舒服地往后躺,闭上眼享受暖阳。
只有周祈远这个大主角安全了他苍凌才能有生机。
苍凌看不到周祈远话后顿住的手,须臾后扶手上的手伸去悄抓了苍凌的袖口,再往前是对方露出的手腕,跟苍凌本人一样的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