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明微醺举杯道：“百年莫惜千回醉，一盏能消万古愁。”

久未蒙面，叶长宁和朽明对饮至深夜，谈及前尘往事，就像当年在不染峰一般，只是少了十七。二人酩酊大醉，席地而眠。

翌日卯时，天还未亮，瀚水城的主街已是人声鼎沸。晏轻羽给地上酒意未消的二人分别盖好被子后，走到窗边。

冬日清晨天微寒，街道上的人却忙得热火朝天。定睛一看，其中穿梭忙碌全是官兵，货郎商贩未见踪影。清理积雪，冲洗街道，沿街布置，忙中有序。

晏轻羽轻声出门，吩咐陶然居的堂倌准备早上的吃食。堂倌略带歉意道：“真对不住，小店负责采买的小厮出不去，早上的吃食品种有限，得委屈客官了。”

晏轻羽问：“为何？”

堂倌答：“每月初一，瀚水城都有祈愿礼，卯时开始准备，午时结束。期间，店铺关门，闲杂百姓不得外出。”

晏轻羽又问：“何为祈愿礼？”

堂倌答：“祈愿礼当天，雪空国师的一众信徒前往净空寺拜谒雪空国师，国师会放出灵蝶，选择两名有缘信徒入内室谒见，为信徒答疑解惑或是完成心愿。”

晏轻羽听罢，回房叫醒了还在酣睡的叶长宁和朽明。

约莫半个时辰后，雪空国师的信徒出现在瀚水城主街上。混在三步一叩首九步一跪拜的信徒中，叶长宁小声嘀咕道：“小孔雀今日着实受委屈了，要堂堂羽族二殿下三跪九拜，雪空国师也不怕折寿。”

话音未落，前方一名信徒回头，横眉怒目地瞪着叶长宁，示意叶长宁不得耳语，诚心叩拜。瀚水城的主街并不长，但一路叩拜至净空寺，也花了一个多时辰。

净空寺主殿，雪空国师的雕像巍峨耸立，慈眉善目得俯视着一众信徒。叶长宁凝眸看着雕像，竟觉得那雕像跟晏轻羽有几分神似，而后瞬间觉得自己莫不是被迷了心智，看什么都能想到晏轻羽。

“国师布道。”随侍话毕，众信徒俯身跪拜，雪空国师气定神闲行至主殿，晏轻羽抬眼偷瞟国师，感觉似曾相识。

“请灵蝶。”雪空国师布道结束后，随侍端上嵌有白玉的紫檀宝盒。雪空国师打开宝盒，注视了灵蝶片刻后，念了一番咒语，灵蝶从宝盒飞出，盘旋在主殿上空。俄顷，灵蝶先后落在了叶长宁和晏轻羽肩上。

信徒们躬身退去，随侍上前请叶长宁和晏轻羽移步至内室。二人跟着随侍穿过一条长廊，长廊两侧数十位修士打扮的孩童，双目无神，面无表情，排头站着两名侍卫正在把守。

长廊尽头，一扇石门洞开，二人进入后，石门关闭。内室更像是一处密室，四周石壁，没有窗户。明烛点燃后，石门对面的石台上，雪空国师正盘腿静坐，灵蝶绕身飞舞。

“二位有缘人，请问有何烦扰？”雪空国师阖眼道。

叶长宁伸手握住破剑的剑柄问道：“八年前，国师是如何算出五月初九是对宁州出兵的吉日？”

雪空国师缓缓睁眼道：“原来真的是有缘人，天机不可泄露。”

话毕，内室顶部石壁轰然落下，叶长宁飞身上前，想拖住雪空国师，雪空国师回身伸出左手与叶长宁对掌，叶长宁被击飞，晏轻羽横身跃出，接住叶长宁的一瞬，石壁也重重砸下。电光火石间。叶长宁抽出破剑竖置，勉强在石壁与地面之间撑出了一丝狭窄的空间。

雪空国师摆弄着困在掌心的灵蝶，对着落地的石壁不屑道：“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在灵蝶上做了手脚？”说罢，手指空弹一下，灵蝶飘然落地，旋即开启石门，转身离去。

“朽明……朽明……”确认雪空国师离开后，叶长宁小声喊着，地上的灵蝶没有丝毫反应。

而此刻，狭小的空间内，叶长宁实实地压在晏轻羽身上，背后是一端被破剑撑起的石壁。她双手撑在地面，想尽量抬起上半身，避免和晏轻羽肢体紧贴。

叶长宁感受到自己心跳加剧，为了打破此刻的尴尬，叶长宁道：“刚刚和国师对掌，他的左手是假的，木制的，跟宁回镇校场的黑衣人一样。”

晏轻羽道：“难怪感觉似曾相识。”

一席话毕，空气再次恢复安静，二人面面相觑，鼻尖仅有一拳之隔。叶长宁费劲儿地挪了挪上半身，勉强将头与晏轻羽错开。许是手在地面撑了太久，挪动的时候，突然感觉肘处一软，手臂顿时卸了力，叶长宁整个人重重砸在了晏轻羽身上。

幸而刚刚将头挪开了，不然这样砸下去，估摸得唇齿相碰，那就说不清楚了，叶长宁内心庆幸。不过此刻也并没有清楚多少，叶长宁的头落在了晏轻羽的耳侧，二人交颈相靡。叶长宁感受到晏轻羽的耳部滚烫，呼吸似是有些急促。

叶长宁手臂恢复知觉后，再次撑起，道：“刚刚长廊尽头的侍卫，似是兽族的人假扮的，寻常人发觉不了，十七教过我如何辨认。”

晏轻羽此次并未回复，叶长宁忽然察觉晏轻羽的身体某处似是发生了变化。她自小混迹军营，老兵之间偶尔会开一些不正经的玩笑，所以此刻她大概也能猜到晏轻羽的处境。

叶长宁想屈膝尽量不紧贴晏轻羽，奈何二人的腿被石壁压的得死死的，尝试许久，身体也仅能轻微蠕动两下。但这轻微的蠕动，好似是让晏轻羽身体的变化更大了。

“别动！”晏轻羽低声冷硬喝道，随后调整呼吸道：“晏某并非内心坦荡之人。”

叶长宁腾出一只手，将自己落在晏轻羽脸上的头发拨开。手指无意间碰到了晏轻羽的唇，内心怦然。此刻，内心不坦荡的，又何止晏轻羽一人？

叶长宁看着晏轻羽出神，忽觉背后变轻，缘是石壁缓缓上升。“你们两个，赶紧出来，我撑不住了。”朽明的声音虚虚地从后面传来。晏轻羽一手揽住叶长宁的腰，一手猛撑地面借力，横身一跃，飞到了朽明身边。

朽明松开撑着机关的手，背靠在墙上喘气道：“还好那个贺寻以为我只是被你们动了手脚的普通蝴蝶，没有看出我的修为，否则他就要下死手了。不过刚刚他弹我的那一下，也够重的，我现在还头晕。”

朽明说罢，看着叶长宁和晏轻羽，二人头发凌乱，面色绯红，疑惑道：“你俩这是……筋脉逆行了？”

叶长宁正欲解释，恍惚间真有筋脉逆行之感。不对，是即将爆体的感觉又来了。晏轻羽觉察到了叶长宁的异样，旋即盘腿运功，压制叶长宁的灵力。

一盏茶后，叶长宁气息勉强恢复正常，晏轻羽顿感乏力，撑坐在地上。

“小孔雀，你怎么样了？”叶长宁关切地问。

“无妨。”晏轻羽的声音有些虚。

叶长宁问：“为何换回肉身，我会屡屡有筋脉逆行，气血上涌之感？每次都要你耗费内力为我调息。”

晏轻羽道：“许是还没适应吧！”

朽明道：“我们赶紧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吧，长宁带晏师兄回羽族，贺寻没见过我的真身，我继续潜在瀚水城，等待时机，抓他回虫族。”

朽明话音刚落，内室的石门缓缓打开，冷风吹入室内，残阳将雪空国师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映在内室的地面。

雪空国师看着朽明道：“原来三位都是有缘人，你和我那天真的徒儿长得还真是像。”然后，视线转向晏轻羽道：“羽族？孔雀？晏师兄？那晏怀初是你父亲喽。”话毕，便手执棱刺，径直冲向晏轻羽，叶长宁挥剑挡在了晏轻羽身前，与雪空国师缠斗，朽明见状，迅速上前支援。

叶长宁灵力被压制，朽明是修行多年第一次真正与人打斗，二人明显不敌，俄顷便被打倒在地。雪空国师脚尖轻点石壁，借力飞向晏轻羽，晏轻羽撑着埋名，勉强起身。在棱刺即将刺向晏轻羽的一瞬，叶长宁飞身挡在了晏轻羽身前，肩膀被刺破。朽明旋即扔出迷烟，化成巨蝶，载着晏轻羽和叶长宁逃出净空寺。

瀚水城外，郁离山下。朽明停在一颗雪松下，晏轻羽内力尚未回复，叶长宁的肩膀仍在滴血。

叶长宁撕破裙摆，用牙咬着，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肩膀，对朽明道：“此地不宜久留，我送晏师兄回羽族，你同我们一起吧？”

朽明道：“我回止水学宫，就此别过。”

叶长宁一声长哨，唤来了偃甲鸢，拍了拍偃甲鸢，对朽明道：“送你一程？”

朽明看了看偃甲鸢，嘴角抽搐了一下，道：“不必了，我会御剑，我也有翅膀。”而后担忧地看向了晏轻羽道：“你要用这个送大师兄去羽族？”

“正是。”叶长宁得意道，然后不由分说架起晏轻羽坐进了偃甲鸢，丢给朽明一只传信的小木鸟后，便向着羽族方向飞去。

上次在羽族压制叶长宁的灵力，内力损耗尚未恢复，刚刚又再次损耗，晏轻羽乏力地侧倚着，对叶长宁道：“这次会掉下去吗？”

叶长宁道：“放心，那次掉下去之后，我又改良了，虽然八年没飞了，但是到风吟碧海绝对没问题。”

晏轻羽看着叶长宁肩膀渗出的血迹道：“刚刚棱刺再偏一点，就扎进心脏了。”

叶长宁道：“还差远了。”

晏轻羽道：“刚刚重塑的身体，就得留疤了。”

叶长宁挑眉笑道：“我是怕留疤的人吗？”说罢，侧了侧身，为晏轻羽挡风，晏轻羽抬手，悄悄地轻抚着叶长宁飞扬的发丝。

朽明抬手，轻抚着飞扬的雪花，素白的雪地里，他黑色的身影尤为显眼，不多时便被追来的雪空国师发现。

雪空国师站在朽明面前道：“另外两个人呢？”

朽明道：“无可奉告。”

雪空国师道：“当年你虽未破茧，但也能知晓，杀你父兄之人并非老夫。”

“如果不是受你蛊惑，又何以招致杀身之祸？”朽明话毕，腾空翻起，跃向雪空国师。虽知不是雪空国师的对手，但还是想殊死一搏。不到三个回合，朽明便被打晕在地。

雪空国师欲对朽明出杀招之际，一枚燕尾镖飞出，雪空国师侧身闪避。

阿拙带着银面具，脚尖轻点树枝，从天而降。“鹤一白？贺寻？雪空国师？藏头露尾这么多年，尽做一些丧尽天良，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么多年，你不也是藏头露尾？想杀的一个都没杀掉，你又有多光明正大？”雪空国师讽刺道，又指着晕倒在地的朽明说：“你刚刚也算是救了他，你救了他，哈哈哈哈……”

阿拙懒得与雪空国师废话，直接出招。寒风横扫，吹醒了晕倒的朽明，朦朦胧胧之间，朽明看到雪空国师与阿拙过招数十回合后，双双受伤倒地。雪空国师捂着心口遁逃，阿拙勉强起身后，又踉跄倒在雪地里。

朽明上前扶起阿拙，虽然隔着银面具，但朽明仍然觉得阿拙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