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叶长宁第一次见到乌不语,乌不语趴在地上,嘴角流着血,咬牙道:“老子今天阴沟里翻船,你们人多势众。袁即白,你小子以后最好别落单,也别走夜路。”
那个叫袁即白的胖子艰难地蹲下,捏住乌不语的下巴道:“牙都被打掉了还这么狂,跟晏轻羽一个德行。”
听到晏轻羽的名字,叶长宁停止了吃鸽子,竖起了耳朵。
乌不语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在了胖子脸上,道:“可别忘了当年是谁,浑身上下的羽毛都被二皇子拔光了,翅膀也被掰折了。”
胖子一听,小人得志的嘴脸立刻被气得火冒三丈,踩着乌不语的手指,道:“别以为我怕他。你敬他是皇子,他在我眼里就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羽皇一族世代都是绿孔雀,他的雀翎绿白相间,那套天降祥瑞的说辞,我可不信。知道羽族有多少臣民背后说他是野种吗?他晏轻羽就是个野种……”
胖子还没骂完,几根鸽子骨头从天而降,打在了他的脸上。
胖子看着鸽子的骨头,大叫一声,怒喝:“是谁?居然敢吃鸽子?”
乌不语看后大笑:“袁即白,你这只死肥鸽子,你迟早有一天也会被吃得只剩骨头。你这么肥,到时还得架在火上多烤一会儿。”
胖子一脚踢在了乌不语头上,恶狠狠骂道:“闭上你的乌鸦嘴,小爷我迟早撕烂你这张臭嘴。”骂完乌不语,又抬头骂到:“是哪个孙子在吃鸽子?”
“是你爷爷我!”叶长宁从树上跃下。
“还有你太爷爷我!”十七跟着从树上跃下,话音刚落就挨了叶长宁一脚。
胖子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二人怒道::“你们两个臭小子是哪个峰的?竟敢在这撒野?”
十七答道:“不染峰!”
胖子瞬间来劲,叫嚣着:“原来跟晏轻羽那个小杂种是一伙的,正好今天把你们全收拾了。”
叶长宁拔出破剑,挥出一道剑气,胖子的一缕头发旋即落地,“再敢乱吠一句,掉的就不是头发了。”
“我偏要说,晏轻羽,杂种,野种……”胖子话未说完,叶长宁飞身一脚踹在了胖子脸上。
胖子一个踉跄倒地,捂着脸呼喝:“你们还愣着干嘛?都给我上!”
一群人上前将叶长宁、十七和乌不语团团围住,扭打在一起。混乱之中,胖子对着叶长宁扔出了一枚飞针,在飞针即将刺中叶长宁时,一排雀翎箭矢飞出,击落了飞针,胖子的随从也纷纷中箭倒地,是晏轻羽手执埋名来了。
胖子坐在地上又恨又怕地看着晏轻羽,晏轻羽向下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滚!”。
乌不语对着胖子连滚带爬,仓皇而逃的背影喊道:“别让老子在碰到你,不然定要拔了你的毛,扒了你的皮。”
晏轻羽俯身捡起了一个金丝剑穗,递向叶长宁。叶长宁看了看破剑,道:“算了,掉了就掉了吧,这破剑本就难看,坠不坠剑穗都一样。”
晏轻羽盯着手中的剑穗看了许久,然后轻轻握住,其实早在乌不语被打趴下的时候他就来了。只是他没想到叶长宁会出手,是为了救素不相识的乌不语?还是因为袁即白骂自己的那些话?
晏轻羽回到弟子房时已入夜。花间明月,松下凉风,弟子房的天井中,叶长宁弓着腿躺在吊床上,小口喝着酒,微风吹过叶长宁的发梢,发丝随风飘动,轻轻挠着晏轻羽的心。
晏轻羽入神地看了良久,叶长宁回头,二人目光交错,这一次晏轻羽没有躲闪,但是心却像是被什么轻轻叩了一下,风动,云涌,鸟惊起。
叶长宁从吊床上跳下,冲晏轻羽笑着挥了挥手。晏轻羽走近几步,道:“今日,多谢。”
叶长宁摆了摆手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自小在军营长大,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以多欺少的。还有,那个死胖子嘴太臭,说的那些话熏到我了。”
说到这里,叶长宁发现有些话好像不太合适再一起,便转而说道:“那个胖子说的,大师兄也不必在意,哪个超尘拔俗的人背后没人嫉妒的?我们宁州军英勇无畏,战功赫赫,朝廷不也总有人背后骂我们?”
明明是安慰别人,叶长宁却能顺带把自己家也夸一遍,晏轻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叶长宁第一次看到晏轻羽笑,惊道:“大师兄,你是在笑吗?你笑起来可真好看,比之前那副臭脸强多了。”
臭脸?叶长宁发现自己好像又说了不该说的,话锋一转道:“大师兄不必谢我,哪天要是叶家落难了,你帮我照看一下宁州军,就当报答我了,这样算起来,我还赚了。”说完,拍了拍晏轻羽的肩膀后便回房了。
晏轻羽看着叶长宁的眼睛,像是看见了万千星河。
这句玩笑话,不料想后来竟一语成谶。晏轻羽彼时虽未应答,但宁州覆灭后,却是他召集了宁州残部,建了宁回镇。
一连几天,晏轻羽都在房中未出门,他有一些事情想不明白。夜尽天明,晏轻羽来到了止水学宫山下的迎山城,径自走向了城中的松云馆。
松云馆的老鸨看到晏轻羽,谄笑道:“这位公子真是谪仙下凡,来我们这儿呀,可比当神仙还要快活。”
晏轻羽跟老鸨并无寒暄客套,比划着叶长宁的身高说:“有小倌吗?这么高,十六岁左右的。”
小厮引着晏轻羽去了楼上的厢房,片刻后,五个小倌低着头走进来了。
晏轻羽扫了一眼,说:“抬头,笑。”五个人抬头,乖顺地对着晏轻羽笑。
晏轻羽又道:“喝酒。”五个人拿起酒杯,低头抿了一小口。
晏轻羽盯着他们看了少顷,心如止水。他们喝酒没有那般恣意洒脱,他们笑起来眼睛里没有星星。
晏轻羽走出了松云馆,他确定自己并非是好龙阳之人,只是叶长宁……叶长宁此刻居然就在他面前,手里拎着新买的酒,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看着他,看着他从松云馆走了出来。
晏轻羽想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反倒是叶长宁迅速恢复了镇定,上前抚着晏轻羽的肩膀道:“我是不会说出去的,大师兄我懂你。”不等晏轻羽回复,瞬间逃走。
懂我?晏轻羽回头看了看松云馆,心想难道叶长宁是……?
叶长宁抱着酒瓶,一口气跑到了城门口,刚刚那一幕着实震撼。但是叶长宁仿佛瞬间理解了晏轻羽,身为羽族皇子,从小被寄予厚望,但是内心却一直藏着不可与人道的苦楚,难怪平日清冷话少。寻常人家的公子,若是喜欢男子,尚且会被人诟病,更何况是皇子?
叶长宁又想到自己这么多年,都要扮作男子,自己是女子这个秘密也是埋在心里多年。对晏轻羽的这么多年的境遇更是感同身受,大师兄这些年心里苦啊!
此后,叶长宁看着晏轻羽时,总会生出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悯之感,但这份悲悯之感总会在晏轻羽古板严苛地授业时烟消云散。叶长宁对所授的法阵符篆着实提不起兴趣,她更喜欢钻研偃甲术。
于叶长宁而言,御剑飞行过于消耗体力,而且只能站在剑上太累,她开始摆弄偃甲鸢。
“你这偃甲鸢什么时候能做好?放在这里,我吊床都晃悠不开了。”十七蜷缩再吊床上问道。
叶长宁头也没抬说:“今晚就能飞了,到时要不要一起坐进去?我带你飞一圈。”
十七调侃:“谢过叶小将军的美意,等你飞稳了,我再考虑要不要坐进去。万一把我摔了,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我都没法投胎了。”
是夜,弯月如钩,照亮了弟子房的天井。叶长宁坐进了偃甲鸢中,十七在后面推着偃甲鸢缓缓前行,朽明担忧道:“长宁,要不我还是化成蝴蝶,在你旁边飞吧,这样你掉下来,我还能接住你。”
叶长宁一听,赶紧道:“呸呸呸!嘴巴怎么变得跟乌不语一样?再说了,就你这小身板,我担心我把你压折了。”说罢,回头对十七道:“加把劲,推快点!”
十七卯足了劲儿边推边说:“这样飞,你是不累了,我累啊!你要不还是好好学下御剑吧……”话音刚落,偃甲鸢就飞了起来。
叶长宁坐在偃甲鸢上,偃甲鸢越飞越高,叶长宁低头看着越来越小的朽明和十七,心里却萌生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假如大师兄现出孔雀真身,自己乘在大师兄身上,会不会就是现在的感觉?
御剑哪有现在这般舒服?叶长宁正得着,忽然听到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她扭头一看,偃甲鸢的翅膀正在松动。未等她想好对策,一边的翅膀便独自飞了出去,偃甲鸢在空中倾覆过来,叶长宁“啊”的一声,直接坠下。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感受到了自己砸在了房顶的瓦片上,然后房顶塌了,自己又往下坠,掉进了水里。
这水怎么还是热的?叶长宁睁开眼,看见了熟悉的房间,还有眼前熟悉的人。不,人也不算熟悉,因为没穿衣服。
她掉进了晏轻羽的浴桶里。
看着眼前未着寸缕的晏轻羽,叶长宁的脸立刻红到了脖子根,下意识低下头去。低下头去的瞬间,叶长宁后悔了,她看到了更不该看的,晏轻羽肌肉线条分明的腰间有拇指大小的一处赤色,不知是胎记还是纹身,然后再往下……叶长宁旋即捂住双眼大叫:“你怎么在这?”
晏轻羽坦然道:“我的房间。”
“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在沐浴。”
叶长宁闭眼从浴桶中爬出,又拖着摔伤的腿飞快地跑出了晏轻羽的房间。晏轻羽抬头,透过被砸破的房顶,看着轻柔的月光,豁然开朗地笑了。
叶长宁因着摔伤了腿,在床上躺了数月,逃过了许多课业。岁末,止水学宫的弟子可以下山归家,叶长宁伤了多日的腿也迅速康复了。
下山那日,乌不语气喘吁吁地追上了叶长宁和十七,道:“二殿下事务缠身,今日不便前来,就派我过来送二位了。”说罢,拿出一枚剑穗递给叶长宁道:“上次叶小公子的剑穗掉了,二殿下送您一个新的。”
叶长宁接过剑穗,端详良久,剑穗像是雀翎所制,但颜色不纯,绿白相间,做工也有些粗糙,算不上好看,也看不出名贵。堂堂羽族二皇子,出手竟如此小气。叶长宁将剑穗系在了破剑上,道:“杂毛配破剑,正好!”
乌不语小声嘟囔:“这可不是什么杂毛。”十七看了剑穗,会心一笑,只可惜叶长宁还没有开窍。
“你是回九曜吗?”叶长宁一边摆动着剑穗,一边问十七。
十七答:“不回了,娘早就不在了,爹我都没见过几面,回去了也是我一只狐狸过,没意思。九曜没什么可挂念的。”
叶长宁打趣道:“没什么可挂念的,是因为还没有遇到心爱的姑娘吧?”
十七道:“跟你一起喝酒吃肉,不比跟姑娘在一起有意思?”
叶长宁道:“也是。要不跟我去宁州玩?”
十七道:“那至少得先给我备上十坛你们宁州的千忧散”。
“爱去不去!”叶长宁一脚踹在了十七的屁股上,自己大步流星地先走了。
“去!去!我去……”十七笑着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跑,“以后你去九曜,我带你去喝九曜的赤尾浮春……”
“滚!少诓我,你都说过多少次了,你自己怕是一滴都没尝过吧?”叶长宁双手背到身后,大步向前,边走边说。
“怎么能是诓你呢?到时我上玄曜宫给你顺两壶……长宁……慢点……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