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的突然出现让两人有些尴尬,因为隔着帘子,他们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听到一部分还是全听到了。
她站在床尾,穿着一身病号服,脸上没有血色,嘴唇干巴巴的。
江哲想要起身,却被李城一把按住。
“起来干嘛,你这样怎么起得来。”
“躺着吧。”陈知走到病床旁,“江哲,你伤怎么样?”
江哲故作轻松地说:“我没事,都是一些皮外伤。”
“那里呢。”陈知指了指江哲中刀的位置。
“也没事,扎得不深,养养就好了。”
陈知扭头看李城,李城顿了顿,最后轻点了下头。
“李城,你可以出去一下吗?我想单独和江哲说几句话。”陈知说。
李城想了几秒随后走出病房。
江哲先急着问:“陈知,你怎么样,伤口疼吗?现在会头晕吗?”
陈知摇头:“我不疼,不用担心我。”
江哲睫毛垂下去,悔恨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你不用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去跟他们打架的,是我该和你说对不起。”陈知说。
就在刚刚,她听到了李城说得话。
“要是没有陈知,你也不用做那些。”
是啊,没有我的话,江哲也不会差点被学校开除,更不会像现在这样重伤躺在医院。
要是没有我的话,佳佳也不会死。
为什么不是我死呢。
她这样想着,表情痛苦到扭曲,心太疼了,像是被一根细线系上了一个死结。
江哲着急地说:“不是那样的,跟你没有关系,是我没有听你的,如果我不去约架的话…”
“江哲。”陈知大声打断他,“别再说了,谢谢你之前一直在背后默默保护我,以后你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了,你好好养伤,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就当个陌生人,这样对你我都好。”
“为什么不要联系?”江哲情绪激动,他想起身,但腹部的刀口和身上的骨头疼得他没能起得来,“是因为,沈芝佳吗?”
“不要再提佳佳的名字,就这样吧。”陈知嘴唇抖着,她起身,几乎是跑出病房的。
江哲还想说些什么,却如鱼刺卡在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陈知跑着离开,李城回到病房问江哲:“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她说,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他说这话时,好像不是对李城说的,像是反复说给自己听的。
不要再联系了。
为什么不联系?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李城说:“看吧,你为她做了那么多,人家根本不领情啊,上次柳炎的事,她不也什么都没做。”
“李城,别说了。”
“行行行,你别激动,我不说了。”
因为要住院治疗,所以陈知和江哲两人在上半学期直接休学了。
住院的那些天,江哲身体好一些的时候会隔着房门玻璃看一眼陈知。
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躺着或者坐着,她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依旧干干的,那双黑亮的眼睛暗下去,不眨眼地看着窗外,整个人看着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
有时,她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她会突然转头看向门口,而门外的江哲会迅速转身靠在墙上,不让她发现。
门外的少年用手捂着胸口,肋骨又开始疼了,心脏也如同针扎一般。
谁都不会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
曾经一起玩闹,约着一起看海的几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因为一场赌约,因为沈芝佳的死,瞬间分崩离析。
陈知以前不理解,为什么有些大人说“活着比死还痛苦。”
人为什么会向往死,死是那么的可怕,她害怕死,她想活着,想好好地活着。
可是现在,她似乎理解了。
活着很痛苦,佳佳很痛苦,她也很痛苦。
景家。
景天强和沈曼在卧室里争吵。
沈曼仰着头指着景天强喊道:“景天强,女儿你就是这样管教的?出人命了你知不知道?”
景天强不甘示弱:“我跟你说过,我管不了你女儿,有本事你就自己管,沈曼,别只知道指责我,景溪这样,你也有一半的责任,你凭良心说,你管过景溪吗?”
“要不是当初你骗我,我会怀孕生下景溪吗?你差点把我的事业毁了,现在却说,我有一半的责任?”
“哼,事业?女人要什么事业,你确定你所谓的事业是清清白白得来的吗?”
沈曼一瞬间火冒三丈,她怒骂:“景天强,你别他妈血口喷人,我再怎么样也比你强,就你那破教导主任,连屁都不是。”
“好啊,沈曼,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没瞧得起我。”
“是啊,我就是瞧不起你。”
“你…”
两人喋喋不休,吵起架来没完。
沈曼抬手停止:“行了,我不跟你吵这些没有用的,女儿你能不能管,不能管就送她出国,这样你我都清静。”
“随你,你有钱就送她出国。”景天强一脸无所谓。
话落,“嘭”的一声,景溪从外面推门闯进来,她大喊道:“我不出国。”
她两步走到景天强和沈曼面前:“你们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景天强几乎是习惯性的,抬手打了景溪一巴掌。
景溪捂着脸,眼神依然倔强:“你们都不想要我是吧?那当初为什么要生我?你们真自私,大人们都是一样。”
“逆子,摊上这么大事,你还敢顶嘴。”景天强厉声道。
景溪:“不是我。”
景天强:“是不是你指使的。”
景溪:“我又不知道那个疯子会杀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曼上前一步,拉住景溪胳膊:“小溪,这次要不是我托人托关系,你就留下案底了你知道吗?你知道有案底是多严重的事吗?好在那个宁宇没有盯着你,不然这事就更麻烦了。”
“警察抓我干什么?是江哲主动跟我约架,我不得已才叫人和他打的,我也没想到宁宇要捅人要杀人,我在旁边看着,我又没动手。”
景天强说:“你要不找那个宁宇,那宁宇能杀人吗?你要不找他,能有这些事吗?”
这次景溪不说话了。
沈曼松开景溪的胳膊,侧过身:“小溪,因为这事,妈妈在单位已经受到影响了,你,别再丢妈妈的脸了,出国吧。”
一时间,景溪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她亲妈说出的话。
丢脸,她给他们丢脸了。
景溪气笑了:“对,我只会给你们丢脸,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废物。”
这次,景天强和沈曼都没说话,似乎默认了她说的。
“好,我走,反正我在哪,你们都不会管我,我在哪都是流浪,我死在外面你们就满意了。”
说完她便摔门而去。
北方的冬天,又干又冷。
清晨,陈知站在窗前,盯着玻璃上因寒冷而凝结出来的霜花看。
“小知,来吃饭。”厨房那边传来妈妈的声音。
“来了。”陈知回。
吃饭间,陈知说:“妈妈,一会我想出门走走,一直在家里有点无聊。”
“那妈妈陪你吧。”
“不用,我想,一个人散散心,我不会走太远的。”
褚小英想了一会说:“那你要多穿点,帽子手套都要带上,路滑,你走路要小心,不要出去太久…”
“知道了妈妈,别担心我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陈知打断妈妈的话。
褚小英嘴唇僵住,一会,她表情渐渐释然:“好,小知长大了,是妈妈太小心了。”
陈知摇头:“不是的妈妈,我没有嫌你啰嗦,我就是想让你放心,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不想让你一直担心我。”
褚小英笑了笑,点了下头。
陈知穿上外套出了门,昨天刚下过一场大雪,外面白茫茫一片,道路两旁的柳树也被染了白发。
她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形成白雾,两秒后便消失不见。
陈知总是在想,为什么景溪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明明她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害了那么多人,可她却不需要进监狱。
陈知不甘心,不甘心景溪就这样逃脱了。
听说景溪要出国了,她鬼使神差地走到景溪家附近,她看到景溪站在车旁,胳膊交叉端着,司机正大包小包的把行李装上车。
景溪还是那样的傲慢,她还是那样喜欢居高临下地藐视别人,看着别人为她鞍前马后。
许是陈知的目光太多灼热,景溪发现了陈知。
她走过来,有些惊讶:“陈知?你这是,来送我的吗?”
“听说你要出国了,所以我来看看。”陈知声音冰冷。
景溪笑了笑:“是啊,开心吗?我走了,以后就没人再找你麻烦了。”
为什么她还能笑得出来。
“不开心。”陈知语气重重地说。
景溪笑容更深:“哈?难道你不想让我走?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会想我。”
“嗯,你说对了,我这一辈子都会想着你的。”
景溪呵了一声,觉得陈知是在发神经,她转身走了两步,后方却又传来陈知的声音。
“景溪,出国吧,走了就不要回来了,因为下次再见到你,我会杀了你。”
景溪脚步顿住,侧身回头,睨着她:“杀我?因为沈芝佳?”
陈知缄默着,周遭的空气仿佛被她的冷漠冰冻。
景溪继续说:“她又不是我害死的,再说了,你敢杀人吗?”
这次陈知笑了:“下次再见,你就试试吧。”
景溪冷哼一声说:“疯子。”
她不想再和疯子搭话,转身离开,坐上黑色轿车。
车开了,在后视镜里,景溪看到陈知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好像变了,不再是之前那个软弱的懦弱的陈知了,而是变成了像现在这样的疯子。
陈知看着景溪的车子越开越远,越开越远,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景溪,下次再见,就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