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秋,捶打着世界的枝头,一段段命运零散的飘落,落在这片大地上。
生老病死是时间的长跑。
而时间却是一瞬的花火。
成为躺在那方天地间。
搬来小姨家已经五年。这个房间,这个猫窝,陪着他度过了小学初中高中。只可惜,没有办法等到大学。
他的眼神浏览过这里的每一件陈列物。零散的试卷、未写完的教辅资料、阿啾喜欢的树胶摆件。
这些都将变成过去。
舒厌将剩下的两根猫胡子交还成为:“如果准备好了,我就开始了。”
“开始吧。”成为将毛胡子放在心口处的口袋里,余光瞥了一眼门外,倪子颜和小姨就站在那里。
明明离得很近,此时却如天堑。
舒厌手心里涌出一团红色的光芒,缓缓钻进成为的身体里,慢慢弥散到他的皮肤下面。每一缕红色的光,都攀附在成为的血管上,将他完好细胞的依附因子缓缓剥除。
成为咬紧牙关,忍着凌迟一般的痛意。
恍惚间,眼角淌出眼泪,很快消失在了枕巾上。泪眼朦胧时,看见身旁似乎出现了小秋的人影。
“阿啾?”成为嘴巴张合,只能做出口型。
阿啾一开始仍是呆滞的,她并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一觉醒来就回到了家里,更不清楚成为会苍白着脸色,躺在那里。
成为身上泛滥的病气又重新汹涌了起来。
阿啾耸耸鼻子,双手抓住成为的胳膊,一脸不可置信,又察觉到了屋内的陌生气息,扭头看下舒厌所在地。
舒厌缓缓收手,最后一缕红光在他掌心消失。
成为身上的痛意渐渐减轻,喉嗓犯痒,咳嗽起来。
阿啾连忙帮其顺气:“成为哥哥,你怎么……”
“阿啾,不要做傻事。”成为伸出一只手,缓慢的摸着阿啾黑莹莹的头发。
人在慌乱的时候,思绪却无比的清晰。
阿啾察觉到了,成为对她的称呼。
“成为哥哥……你知道……”这下轮到阿啾沉默,她的眼睛唰得一下就红了,眼泪夺眶而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然是……咳咳咳咳……”成为正要说话,又飞速地咳嗽起来。唇色越发的苍白。
阿啾手忙脚乱:“不说了,我们不说了,我都知道的。”
成为摇头,一滴眼泪从眼角划过,没入了鬓角。
一切只能留在不言中。
*
倪子颜眼神示意,舒厌很快了悟,带上门,跟着倪子颜走到客厅。
倪子颜:“成为还有多久时间?”
“几分钟吧。”舒厌眼神中也藏着遗憾,“我还需要临九过来一趟,协助我办理一些事情。”
“好。”倪子颜抹掉眼泪,搀扶着付琳到另一个房间,对舒厌点了点头。
舒厌指尖紧紧捻住,一颗晶亮盈润的珠子,慢慢漂浮着,钻进了付琳的后心。
那是抹去人类关于爱神记忆的“忆珠”。
安置好付琳,倪子颜关上房间门。
出来时,临之荇已经站在客厅。
看着空气中漂浮着的人类行为线,狠狠皱紧了眉头,“你们是在煮粥吗?搅得这么乱。”
倪子颜:“……”
舒厌:“……”
“说吧,这么着急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临之荇坐在沙发上,眉眼严肃,顺手将上个阶段工作时带的白手套摘下,手指轻轻一动,怦然的火光将手套烧为飞灰。
舒厌心里又骂了一句装逼男,但还是没忘了主要的任务,“这个片区有爱神兑换人类寿命,不过被我们拦下来了。但我知道人类死亡是有定数的,男孩迟了几天离世,这件事情需要你帮忙处理一下。”
临之荇:“……”
三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解决不了吗?”舒厌的一句不过如此,都在嘴边上了。
“为什么不能。”临之荇站起身来,“我只是好奇,你们两个每天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儿……”
“……你当我想啊。”舒厌挥起喵喵拳,佯装要揍他。
倪子颜:“说实话,最倒霉的人是我吧。”
临之荇和舒厌的眼神同时望了过来。
倪子颜仰天长叹:“原本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仔,现在天天神啊鬼啊的,我感觉照现在这样活着,没几天就能见到上帝了。”
“人死了不会见到上帝的。”临之荇认真地说了一句,“现在是新中国。”
倪子颜被噎住,一拍脑门,不做争辩了。
“人在哪儿?”临之荇问道。
倪子颜见不得离别的场面,只能让舒厌领着临之荇去成为的房间。
但推开门那一瞬间,谁也没想到。
舒厌轻轻叫了一声倪子颜。
三人站在门口,向内看去。
成为的床上笼盖着薄薄的红雾,而那些红雾仔细看,都是由一根根红线组成,将两人的身影紧紧包裹住。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那些似乎有生命的红线。
一瞬间,就像天明似的泡沫,飞快消失。
随着红线渐渐淡去,床边已经没有了小姑娘阿秋。
成为渐渐停止呼吸。
他走得很平静——就如同每一晚和阿啾的同塌共眠。
在美梦中离开这个世间。虽有遗憾,但仍圆满。
倪子颜抬步,缓缓走进房间。她定在了原地,一股莫须有的情绪翻涌到了鼻腔。
成为的左手边,盘卧着一只猫,猫头亲昵地抵在成为掌心。
阿啾随成为离去。
在他们相识整整七年后,一个平凡的秋天。
那一瞬间的酸楚,犹如漫长雨季淋湿的篷布,被窝在角落中。南方天气不好,风阴冷又刺骨,阳光更不好,晒得心里满是潮湿。
*
剩下的事情交给了临之荇处理,他走时,顺路唤醒了付琳,将她的记忆重新整理了一番。
此后一周,倪子颜帮着付琳处理成为的后事,告别会于第三天在殡仪馆举行举行。
倪子颜和舒厌在门口帮忙引导来宾。
来的人大多数是成为的同学,他们还那样年轻,由家长陪着,进献一支菊花。
阳光和煦,日头偏移,仅照在不远处的草坪上,虽是秋冬,但那片草地永远是绿的。尽管是人造草坪,总归让人看着心情宁静。
来人世一遭,是苦旅。
但如何能苦中作乐,那便是命运给予每个人的意义。
和舒厌说了两句话,见他又咳嗽起来,倪子颜突然想起那天露台上他咯血的模样。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么多武侠剧和小说看了,都知道咯血是内脏受损。虽然他是见习爱神,但是不代表他能自愈啊!
“怎么样?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倪子颜关切问道,“这几天太忙都没来得及问你,那天受的伤好了吗?现在咳嗽是不是还有病根?”
“我没事。”舒厌原本想逞强,但从尾椎骨逐渐弥漫至全身的烫意,让他顷刻间丢弃了神智。
整个人,烧红着耳朵,倒在了倪子颜怀里。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舒厌搬到了旁边的休息室。
付琳听到消息后也匆匆忙忙赶来,脸上是干涸又干涸的泪痕:“怎么了,刚听说小舒晕倒了?是不是这几天太操劳了?是我对不起你们,要不是你们帮忙,我可能已经撑不住了。”
倪子颜拍拍付琳的肩膀,宽慰道:“琳姐,你要是这么说就见外了。他可能是因为……”倪子颜脑暴,飞速想了一个完美的借口,“啊,是因为这几日变天,他穿的太少了,着凉了。”
“那更应该注意了。”付琳去柜子里找了找,翻出一条披肩,“先给他搭上,等会儿我让工作人员送一点药,等小舒缓过劲来,你们去趟医院。”
“好。”
付琳又嘱咐了几句,才回到大厅。
舒厌看着精瘦,实则不然,躺在沙发上手脚都施展不开,憋屈极了。只能可怜兮兮地抱着自己,蜷缩着腿,侧身躺着。
倪子颜将披肩给他搭上,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滚烫。
烫得她的心脏都颤了一下。
似乎是因为她的手更凉,刺激到了舒厌,他迷迷糊糊醒来,脑袋追着倪子颜的手动。
“好舒服……”舒厌喃喃。
倪子颜将手背搭在舒厌的脸颊上。
怎么会烫成这个样子?整个人就如同煮熟的虾一般。
倪子颜伸手去找手机,却不料舒厌突然翻身起来,从后面将她紧紧扣抱住。
手机打滑,哐啷一声掉在地毯上。
灼烫的呼吸喷在倪子颜的脖颈处,颤栗从每个毛细血管迸发,同时也加重了她的呼吸。
“舒厌?”倪子颜微微侧过头,只能看见对方的头发。
倪子颜能感觉到,舒厌脸颊上的肌肤,柔软的嘴唇,在她的脖颈、锁骨处流连忘返。
他在蹭她。
跟只猫一样。
不对,他就是只猫。
“姐姐……”舒厌强行打起精神,但浑身上下来势汹汹的情绪,如同令他着迷的猫薄荷。
在这个荒唐的时刻,他竟然能体谅舒书所说的“人形猫薄荷”。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类。
倪子颜被他的哼叫声刺激的满脸通红,“干嘛?”
为了保持端庄,倪子颜的脊背都没垮下来过。
“我好热。”舒厌将唇靠近倪子颜的喉咙处,那里似乎更加凉爽。
狐狸精啊!
倪子颜紧紧抿着嘴唇,当代唐僧非她莫属!
她伸出手,扒拉舒厌的脑袋,转过身,和舒厌面对面。
手捧住他的脸颊,“你生病了,等会儿喝了药,我就陪你去医院。”
舒厌睁开眼睛,两人对视着。
此时,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了他们二人。
舒厌握住倪子颜在他脸颊上的手。
脑袋微微倾侧,眼神水汪汪的,似乎在央求一些什么。
“摸摸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