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从睡梦中醒来,头疼的要命。
她坐起身,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下面压了张字条:我去上班了。
林岚皱着眉,一边抽气一边回忆,费尽脑汁才想起来,昨夜方尧不明不白落了句话离开后,给陆瑶气个半死。她第一次见这么嚣张的“嫌疑人”,是的,在她心里,即便方尧的不在场证明板上钉钉,她还是觉得他跟舒童被害的关系绝对不简单,很大可能是凶手的共谋。
陆瑶一生气就想喝酒,林岚知道她的脾气,也了解她的习惯,这一通气,不喝顿大酒很难纾解。于是她带着陆瑶回了自己家,宽敞隔音好,足够陆瑶造作。
于是陆瑶主喝,林岚主打友情陪伴,但她酒量太差,跟了几杯酒后就上头了,醉的比陆瑶快。
陆瑶酒量好,体力也是超级赛亚人,第二日一早醒来,清爽得要命,冲个凉早早出门上班去了。
林岚喝了水,才发现手机没电也忘记充了。刚插上充电器,手机开机,一堆未接来电和微信跃之屏幕上。
林岚查阅了一番,发现原来是总编今日开周会。她瞅了眼表,时间不算晚,抓紧时间去应该还能赶上总编的结束语。
她急匆匆地赶到报社,本想趁着开例会悄无声息地溜进会议室,谁知道刚一进去,就发现会议室气氛不对,安静的要命,所有人正襟危坐,将目光齐刷刷投向她,好像一直在等她到场。
总编的眉头皱成川字形,林岚觉得不妙,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许久,总编开口说第一句话:“常明路那个案子,上面发了话,所有记者一律不准报道相关新闻,也不准调查。”
林岚一听,面色大变,下意识看向坐在最后方的姜烨,没想到他也一脸凝重。
之前总编虽若有似无地提点过林岚,让她小心着来,这个案子毕竟牵扯着高官家庭,即便打着调查的名头,也总会让人不悦。但那也只是保险起见。如今,上头直接明明白白交待清楚,此事不准记者插手。
这样一来,一切就棘手了。林岚如果继续调查,那就是违背规定。
会后林岚找总编“唠嗑”,旁敲侧击想让总编给她开后门。总编老谋深算,林岚说第一句话,他就明白她藏着什么心思。
“不行。这事到此为止。”总编进办公室前,撂下这么一句话,板上钉钉,无回旋余地。
林岚强忍住自己的大白眼,索性直接闭上,站在总编办公室前深呼吸,几个来回后,怒火逐渐平息,她缓缓睁开眼,却被姜烨悄无声息靠近的脸吓了一跳。
“你干嘛?!”林岚没忍住,音量抬高不少。
姜烨示意她小点声,将她拉到公司一处没人的走廊。
林岚被姜烨一路拽着胳膊,虽然他力气不大,但林岚总觉得别扭。
到了地方,她赶紧抽回胳膊,“有事说事,干嘛拉拉扯扯的。”
姜烨颇有些无奈,但没有计较什么,“还记得我上次给你看的照片吗?这事情已经牵扯到舒童的父亲了,人家肯定不让继续调查。”
林岚冷笑,“他难道连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都不想找了吗?如果事情跟他有关,警察也迟早会摸到他头上。”
“警察那头他会怎么做,我不知道,但眼下,就是不准报道,不准调查。”姜烨说得很干脆,林岚鄙夷地瞅他一眼,“这案子是我在跟,放不放弃也是我说了算。”
“我并没有劝你放弃的意思,我只是提醒你这其中的风险性。”
姜烨有点着急,这跟他平时插科打诨的模样大为不同,他视工作为玩乐,而所有被揭穿桃色隐私的那些人,惊恐面向闪光灯和民众时的神态,就是他找的乐子。
他如此不受控和恶趣味,在钻裙底的工作中自得其乐,从不把威胁和警告放在眼里的人,如今,竟有些焦急地劝说林岚放弃调查。
林岚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唇角微勾,这副神态盯得姜烨心里直发毛。
“我只是好心提醒,不想老同事被一些腌臜的手段给害了。”
林岚不解:“我碰过那么多刑事案件,也没见你这么担心。”
姜烨笑了,“那一样吗?当大家同仇敌忾面对早已被社会定性为反派和坏人的人,为了正义消除他们是全社会共同的心愿,所有人都巴不得你冲锋在前。而当你面对的,是一个充满权势,形象未分毫受损,民众尚蒙在鼓里不知情的高官,把你扼杀在摇篮里,是最简单的方式。”
林岚有点迷糊,“你这话说的跟舒华是杀害舒童的凶手似的。”
姜烨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说,你调查的越深,也许越会发现,舒童的死可能跟她父亲脱不了干系呢?”
林岚警惕地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姜烨指指自己的脑袋:“我只是凭直觉。”
林岚觉得好笑,从鼻腔中冷哼一声,“姜烨,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再重申一遍,这个案子本来就是我负责调查,出什么事也由我自己承担。你害怕也好,担心也罢,这事都与你无关,你本身就是局外人,继续旁观吧。”
说完,林岚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烨一脸无奈地望着她远去,有点遗憾之前好不容易她对自己建立起来的善意,在这次劝谏后,又烟消云散了。
林岚在办公室收拾包,预备去找方尧问昨晚没问完的话,临走时被总编叫进办公室。
“你还是不放弃,是吧。”总编的脸灰得要命。
林岚点点头。
“我就知道,哎,我就知道!”总编站起身,在办公桌前徘徊不定。
“总编,你不觉得奇怪吗?”林岚故作神秘,试图引起总编的好奇,“我到现在还什么都没调查出来呢,上面怎么就先按捺不住了?”
“这案子本来就有点暧昧,早晚的事。”总编不吃她那套。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扔过去,“总之,这个案子你别管了,这有个女工失踪案,你看看。”
林岚还想争取,总编直接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头。
她瞟了眼桌子上的档案袋,手重重扣上去,然后一把薅过来,动静挺大,总编就默默瞥了眼,脸转向电脑屏幕。
他知道林岚在跟自己置气呢,小妮子虽然聪明能干,但还是年轻气盛,行事无法万般周全,但他是老人,可以包容。
林岚气呼呼地出总编室,定睛一看,一圈看好戏的眼神,她从容不迫地一个个盯回去,搞得大家立马灰头土脸,各干各事去了。
林岚离开大楼,没想到又看到姜烨,她一肚子火气无处撒,走过去态度恶劣道:“你是跟屁虫吗?咋哪哪儿都有你?这么闲的吗?最近没裙底可钻了?”
话刚说出口,林岚就觉得自己过分了,再看姜烨的脸瞬间灰了下来,她赶忙道歉:“啊,我嘴无遮拦,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烨冷冷地打断她,“你一直都这么看我的,我知道。”
林岚觉得自己惹祸了,她虽然一向不待见姜烨,但姜烨从没招惹过欺负过自己,甚至还在新员工培训时,帮过她,但她现在却有点恃宠而骄,恩将仇报的意思。
姜烨平时吊儿郎当的,但仔细看,其实五官挺清秀英俊,可如今灰了脸,阴沉沉的,怪让人害怕。
“哎。”林岚嗫嚅半天,对着姜烨的冷脸,颇为艰难地发出邀约,“那我请你吃顿饭道歉总行吧。”
姜烨跟见鬼一样瞅了她一眼,“你请我吃饭?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林岚见自己主动发出邀约还被阴阳怪气,白了姜烨一眼:“不吃算了。”
“吃。”姜烨立马答应。
林岚将档案袋放到饭桌上,姜烨瞥了眼,朝它努努嘴:“新活儿?”
“别提了。”林岚烦恼地摆摆手,“舒童这案子这么复杂,我现在哪有时间专心搞其他的案子啊。”
“我能看看吗?”姜烨反而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一般档案袋里的都是整合过的公开资料,和一些基本案件介绍,林岚不介意,顺手递给姜烨。
姜烨打开档案袋,一脸认真地看了起来。
林岚很少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打趣道:“想转部门了?”
姜烨没理会,专心致志浏览文件。
林岚自觉没趣,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送到嘴中无聊地嚼着。
许久,姜烨将文件整整齐齐地塞回档案袋,推回给林岚,“其实,你可以同步进行。”
林岚撇撇嘴,“我又不是超人,哪有那么大精力。”
姜烨笑了笑,“也许,能给你焕新下脑子?”
林岚又往嘴里塞了几粒花生米,散漫地嚼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姜烨,无声的对视中,她似在揣摩什么,片刻后,她打开档案袋,扫了一眼基本案情介绍。
芦城支柱企业博升集团,旗下一家纺织公司的女工肖芸于2020年,也就是三年前7月5日失踪,她无父无母,失踪三天后,同宿舍工友觉得不妙,遂向警方报案。
再看肖芸个人资料:
肖芸,女,失踪时24岁,芦镇人,高中肄业,20岁经由熟人介绍,进入博升集团纺织子公司玉锦染工厂工作。
文件内夹着一张简历上翻印下来的照片,清秀娇柔,笑容甜美。
肖芸失踪后,警方派出警力寻其下落,未果,再加上她并没有家人帮忙照料此事,因此案子不了了之。
“这案子最近有什么进展吗?”林岚将文件揣回档案袋,“总编怎么突然让我跟这个?”
“最近昌西区的云水河冲上来部分骸骨,有传言说,可能是这个失踪的肖芸。”姜烨比林岚想象中更敏锐,信息来源更广。
“然后呢?”林岚是有点傲气在的,对于她来说,不是所有的刑事案件都需要她去调查,去报道,她有自己的使命和原则,再说,眼下还有更重要的案子在等着她。
姜烨饶有兴致地看着林岚的反应,身子后靠,说:“总编的意图,可能是为了让你从舒童的案子抽出来。”
林岚刚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姜烨又接着说:“但林岚,在你眼里,这些案子还分三六九等吗?”
林岚愣住,琢磨半天后,迟来的恼意袭上头,“姜烨,你说话注意点,我这么多年拼死累活做一线调查记者,跟了多少刑事案,你一个狗仔有什么资格说我?”
服务员站在不远处,端着菜,刚好听到最后半句话,犹豫半天,不知道此时该不该上前介入一场争吵。
姜烨没生气,招招手让服务员上菜。
林岚敛了怒意,板着脸不发一言。
服务员走后,两人埋头吃菜,之前好不容易缓和友好的气氛重新凝结得更为严肃。
林岚碍于面子没法直接起身走人,满心想的都是她跟姜烨真是不合,从头到脚的不合。
姜烨低头吃了几口菜,突然说:“对于刚才的话,我道歉。”
林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回应。
“我知道,舒童的案子复杂,你忙这一件就忙不过来了……”姜烨还在解释,林岚有点坐不住了,他之前讲的那些话,确实很让人生气,但沉下气来仔细想想,林岚又觉得他没说错。
所以,姜烨越叭叭道歉解释,她越觉得尴尬。
最终,林岚抬头,下达指令:“咱先吃饭,吃完说,行吗?”
一句话噎住了姜烨的长篇大论,他果断闭嘴,二人继续埋头苦吃起来。
茶足饭饱,林岚已经想好撤退的话,但谁知姜烨先幽幽开口:“肖芸无父无母,失踪是工友报警,之后不了了之,现在工地挖出来的尸骨,很可能是她,但无人在意,估计最终也是公墓收殓。有的人,死讯能成为快讯登上新闻,而有的人,连死亡都是静悄悄的。她是被谋杀还是自杀,她为何失踪,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我们不关心,恐怕不会再有人关心了。”
林岚微怔,姜烨继续道:“这个案子,总编问了一圈人,没人愿意接,大家都觉得没意思。”
林岚不管做得多好,遇到别人不想接的案子,总编最终还是会推脱给她来做。
“如果你不接,她就会永远在沉默中消失了。”
林岚笑了笑,“给我戴高帽这招没用。这案子我会接,你们这群人,嘴上一个比一个会说,能干事的一个都没有,到最后还得你们口中所谓的‘年轻刺头女记者’顶着,到年底抢业绩的时候,却又不遑多让的态势。”
林岚指桑骂槐,姜烨听的面红耳赤,这部分他可没参与,他一向高看和崇拜林岚。但她说的在理,他无法反驳。怪只怪自己没本事,没韧性,做不了调查记者,平时也无法帮衬她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