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后订单就少了,屠小宝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吃晚饭。
街心的小公园里早就没有人了,只有几盏路灯亮着。屠小宝在长椅上坐下,从外卖箱子里取出一份坨了的冷面条。这是下午的时候被顾客拒收的面条,他迟到了太久,顾客忍无可忍地把订单取消了。
虽然赔了钱,但是没关系,刚好可以用来当今天的晚饭。马上就是他的生日了,要乐观一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屠小宝大口大口地吃面条。其实这面条吃着也不坏,还没有完全冷透,依然有那么一点点余温。
他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头顶上老旧的路灯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终于还是灭了。
这个公园有很多个年头了,灯泡不知道多久没换。严格来讲这里根本算不上公园,只有一个小沙池,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滑滑梯和跷跷板,都是给附近的小孩子们玩的。
屠小宝小时候也在这里玩耍过,那会儿还没有加装滑滑梯和跷跷板,但沙池一直都在。以前从幼儿园放学回家后他总是要妈妈带他来这里玩沙子,他很喜欢堆沙子,他是这附近所有小孩子里堆沙子堆得最好的。
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屠小宝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然后站起来去扔垃圾。面条全都吃完了。
他抹了抹嘴准备回去工作,深夜里单价高,他应该要回去继续工作了,可是路过沙池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到了沙子上。
他真想把脑袋整个儿埋进沙子里。
屠小宝想起小时候。那时候其他小孩玩沙子弄脏了衣服都会被家长臭骂,但他就从来没有挨过骂,虽然他也总是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但妈妈从来不骂他,妈妈为他每一点微小的成就感到骄傲。
“这是小宝堆的城堡吗?小宝太厉害了!让妈妈亲一口!”
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妈妈的声音。泪意涌了上来,屠小宝揉了揉眼睛,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束注视的目光。
是妈妈吗?
他满怀希望地回过头去,可是长椅上空荡荡的,没有人。
马上就要十二点了,屠小宝在沙子上给自己画了一个生日蛋糕,还画了两根小蜡烛。
22
还有五分钟他就要二十二岁了。
他想了想,又在蜡烛上画了两个小火苗。
还有四分钟。
他开始许愿,他突然发现自己有好多好多的愿望。他希望以后不要再笨手笨脚了,今天送蛋糕弄脏了裱花又赔了好多钱。他希望少下一点雨,下雨天房间里又湿又冷,衣服怎么也干不透。他希望今年的冬天能暖和一点,冬天真的很难熬呢。他还希望……
只剩下半分钟的时候屠小宝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他还有好多愿望都没来得及许。
怎么会有这么多愿望呢,许了好久好久,老天爷会不会觉得他太贪心了。
剩下的下次再许吧。
时间到了。
屠小宝小小声地对自己说:
“祝我生日快乐。”
他鼓起腮帮子呼地吹了一大口气,那个画出来的小蛋糕上卷起一股小小的沙尘暴,沙子被吹出去老远,落到了沙池外一双很干净的鞋面上。
屠小宝在昏暗的路灯下抬起头,看见了虞维森。
他依然是那么的英俊,如死神般英俊,也如死神般令人恐惧。
屠小宝的胃突然痉挛了起来,刚刚吃下去的面条仿佛全都变成了一条条毒蛇,在他身体里纠缠着,撕咬着。血腥味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爸爸的血,妈妈的血……
不!不!
他转身就跑。
快一点!快一点啊!
可是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一瘸一拐的,可笑极了。
眼前早已模糊一片,他狼狈地爬上电瓶车,车子太旧了,吭哧两声就熄了火。他发狠似的踩油门。求求了!老天爷啊!求求你了!让他逃走吧!让他消失吧!他没有办法承受!
电瓶车终于成功发动,路灯、沙池、小公园全都被狠狠甩在身后。
屠小宝回头仓皇一瞥,那个人并没有追上来。
……
虞维森如石膏般伫立在沙池边,低头看着那个简陋的小蛋糕。
他应该高兴的。
他不该高兴吗?
……
屠小宝逃回出租屋的时候正碰到徐杰从隔壁房间出来。
他住在一个老小区的地下室里。这里原本是储藏室,是不能用来住人的,只有活得最没人样的人才会租这种房子。
比如他,比如徐杰。
徐杰戴黑框眼镜,穿格子衬衫,长着一张学霸的脸,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烂赌鬼。他每天打临工挣到的钱全都用来赌了,像一滩烂泥一样活着。有时候赌瘾上来了一秒钟等不及,到处问人借钱,比如现在。
“喂,”徐杰叫住了屠小宝,“借我点钱。”
他已经向屠小宝借过很多次钱了,他几乎向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借过钱,从来不还,大家全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
除了屠小宝。
屠小宝很难拒绝徐杰,不是因为圣父病,而是因为他真的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很深的绝望。
“徐哥你别再赌了。”他每次借钱给他的时候都忍不住这么劝说。
“我就靠这个活着。”徐杰每次都这么回答。
可是今天屠小宝什么话也没说,他沉默地掏出手机给他转钱。
徐杰呆滞的眼球动了动。但他早就感知不到真实世界里真实的情绪了,善意也好恶意也罢,他不关心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任何事,赌徒的整个脑子里就只有赌赌赌。
借到了钱徐杰拔腿就走,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赌场里去。
屠小宝推开门,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这是一个半地下的房间,像是被钢筋混凝土吞掉了大半,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露在地面上。窗玻璃外积着经年的泥垢,肮脏到就连月光都不愿意照进来。
住地下室的人习惯了黑暗,屠小宝没有开灯,甚至都没脱衣服,一头栽进发霉的被子里就这么睡了。
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他只希望能赶紧睡过去,睡过去。
睡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睡梦中屠小宝仿佛听见了什么声响,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手。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虞维森坐在他的床沿正看着他。
屠小宝尖叫了起来。
他想逃跑,可是这一次虞维森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
“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吧。”他说。
一块浸了药物的纱布罩了下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屠小宝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手术台上。耳边传来丁零当啷的金属碰撞声,他机械地转动眼球,看见一个小护士正在准备手术器械。
“他醒了!他醒了!”觉察到他的动静,那个小护士扬声叫道。
然后屠小宝听见一阵脚步声和风声席卷而来,虞维森那张英俊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
屠小宝颤抖了一下。虞维森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怕我?”
他不应该怕吗?他们之间有永远也无法跨越的血仇。
虞维森向他伸出手,屠小宝剧烈地挣扎着想要往后躲,但根本无处可躲。
手术室里很冷,他的手更冷。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屠小宝感觉自己的骨头都颤抖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他勇敢地开了口。
虞维森语气平常:“我要把你的腿打断。”
屠小宝很没出息地抽泣了一声。
“别怕。”虞维森安慰他,“可能会有点疼,但接上后很快就能好了,好了就跟以前一样了。”
他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