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炜听了叶真的“不可操之过急”,连忙点头说:“陛下说得有理,我这次回去后,先将此事禀报父皇,要征得他同意,才来正式提亲。这期间,还望陛下这边竭力游说,争取玉成。”
叶真说道:“太后这边,我定是要去回禀的,两国和亲是大喜之事,太后是明理之人,有她出面,公主那边的事才会好办一些。”
“多谢陛下,那我就告辞了……”高炜双手一拱,并朝自己随从挥挥手,然后匆匆退下,生怕再有什么变卦似的。
急急走出皇帝的寝宫,高炜这才放慢脚步,望着天松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右手按住胸口,喜形于色地祈祷着说:“长生天啊,替你的儿女祝福吧,将天上的祥云、人间的喜气赏赐给我,让我得到姑娘的青睐吧……”
祈祷完毕,这才大踏步地往前走去,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这边寝宫里,高炜一走,李诀就上前来说:“陛下,北旗皇子提亲一事,你为何那么高兴,莫非你真想把明浩公主许给那……”他略一迟疑,终于脱口说,“许给那狄戎之地的高炜?”
他在说“狄戎之地”时,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被人察觉的古怪表情。
叶真对一旁的王公公挥挥手,王公公立刻会意,便将宫女们领下去。
待他们一走,叶真这才对李诀说:“这个明浩公主的师父,我怀疑是昆仑山的哪位世外高人,又有太后护着她,对我们来说就像是个烫手山芋,若是继续留在身边,以后也不知会弄出什么麻烦来……再说,你敢保证她不会在暗中追查父母死因?不会在宫中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当年她母妃就性子很烈,敢大闹朝堂的!”
李诀点头道:“这的确是个麻烦,不过即使她追查,线索全断,事情也过去这么多年,再说,她母妃当年死在那疯皇帝叶炫手里,与他人无关呀。”
“太子妃无妨,太后也不喜欢,但太子叶坤呢?他可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啊,毕竟血浓于水,母亲对自己亲生儿子的那种情感,你不知道吗?”
李诀一听这话,似乎又被触动神经,脑子里嗡嗡作响,但他不露声色,心里暗暗狐疑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也别紧张,”叶真又说:“我只是不大放心,若是能与北旗和亲,将她嫁过去,必是一桩美谈,既可保边关二十年安宁,又把这烫手山芋扔了出去,岂不是一举两得之事?”
李诀一听,假装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陛下果然英明,若能将公主和亲北旗,以后生了孩子,她必陷入儿女情长中,再也无心顾及其他,甚妙!”
“不过……”叶真来回踱步,思忖道,“这也不是一蹴而就之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需巧用功夫啊……”
李诀躬身听着,没出声,只是点点头。
旋即,叶真又抬头望着窗外空中,自言自语说道:“但愿天赐良缘,现在就等北旗皇子回去禀报后,看他父皇作什么打算了?……”
正在这时,那个已经走了的北旗大皇子又跑了回来,他的突然出现把叶真吓了一大跳,指着他问道:“怎么?你……”
“哦,陛下,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北旗皇子气喘吁吁地说,“公主叫什么名字啊?”
“她叫叶子萌。”叶真强忍着不快说。
正在这时,一旁的李诀忽然侧耳一听,掉头喝道:“是谁在外?”说着一下闪到门口,刚要拔剑,这时门外就走进来王公公,并没看他,径直走到叶真面前,双手一拱:“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刚才差人来说,中午她亲自烧了一道你喜欢吃的螃蟹清羹,到时请你过去用膳。”
叶真挥挥手道:“知道了……
于是王公公退下,与李诀擦身而过时,李诀又掉过头去注视着他的背影,片刻将剑慢慢插入刀鞘。
北旗皇子高炜也向叶真告辞,退了出去,然后他再一次仰望天空,自言自语道:“咦?这叶真陛下之前不是刚称自己在用午膳,让我在书房等着吗?现在怎么又要用午膳了?他们悒国皇帝每天要用几道膳呀?他怎么吃得多,还这么瘦呢?”
……
当晚,在疯皇帝叶炫住的那个冷冷清清、已是杂草丛生的永延殿里,披头散发的叶炫靠着窗户,久久地望着天上那轮月亮;月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看上去没有一点血色。
自他“疯”后,沈皇后征得太后同意,搬到另一处吃斋念佛去了,贵妃杨媛媛和嫔妃赵晓柔也不再来了,只有一个小太监陪着他。这没有女人日子真凄惨,床被都变得坚硬冰凉起来。
这时,永延殿外有一蒙面黑影闪过,悄悄接近了永延殿院墙,那里有一株柑橘树,蒙面黑影一跃就跳到树上。
令人没想到的是,蒙面黑影的后面,又跟着另一个蒙面人,后面这人的轻功似乎更好,走起路来像猫儿一般无声无息,见前面那个蒙面人跳跃上树,便躲在墙角一处悄悄观察。
院墙里,小太监韦清正端着一盆水走向叶炫的寝宫,只听唰地一响,就见一只飞镖插着一个纸条钉在了院子中央那株桃树上。
“谁?”韦清一激灵,脱口叫道,吓得水盆当地掉在地上,掉头一看,只见月光下有个人影,在墙头那边的树上一晃就不见了……
他回过神来,颤抖着手从树干上拔下飞镖及纸条,跌跌撞撞地跑进疯皇帝住的那间卧室,把纸条递给了叶炫:“陛下,刚、刚才……院里那、那株桃树上……”
叶炫打开纸条,就着微弱的灯光细看上面写的内容,看完后就问韦清:“送纸条的人你看清了吗,是谁?”
韦清摇摇头说:“没看清,那人身手了得,人影在墙上一晃就不见了……”
叶炫喃喃自语道:“看来,北旗的二皇子高策神通广大,竟还在叶真身边安插有细作?……”寻思片刻,又命韦清拿来纸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然后折叠起来递给韦清,道:“放鸽……”
韦清将纸条塞进小竹筒,跑到院外,从笼中取出鸽子,将小竹筒绑在鸽子脚上,然后往空中一抛,那鸽子就扑腾腾飞向月亮高悬的空中,朝北方飞去,消失在暗夜里……
各位看官,别以为这叶炫是真疯?其实不然,他在自己大势已去后,的确患上了比较严重的抑郁症,但是他还在想作最后一搏!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三年耻辱的事还历历在目,他悒武帝不及越王勾践的谋略和胸怀,但那心中的雪耻之恨,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在这无人来嘘寒问暖的、几乎就是冷宫的永延殿里,白天装疯,晚上思忖,少有睡觉,觉得若要翻盘,只有依靠和联合外部势力,于是就想到了北旗二皇子高策。
北旗皇帝高渊对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大皇子高炜,一个是二皇子高策,采取的态度是不偏不倚、暗中观察,从不轻易去论亲疏,故储君之位一直高置,它就像挂在空中的一盏明灯,要照亮、勘透他两个儿子的能力和德行。
大皇子高炜在北旗喜欢拉拢内臣,人脉甚广,又喜抢风头,弄得二皇子高策处处受到掣肘,渐落下风,因此对他兄长颇为不满。
一个曾被悒国派往北旗的暗探韦棕,正是叶炫贴身小太监韦清的弟弟,一个十分偶然的机缘,韦棕认识二皇子高策身边的一名侍卫,就这样通过秘密联络和几次接触,达成一纸绝密协议——
那是北旗京城奉都南门的一家茶肆里,人来人往,那个侍卫领着头戴斗笠、蒙着面纱的韦棕上了二楼,来到楼道尽头,轻轻敲门,待门开了,便进去。
里面坐着一个面色青黑、下巴有一小撮胡须的中年人,他的背后站着两名佩刀武士,那个侍卫进门一见他就将右手扶在左胸致礼,道:“汤大人,韦棕带到。”
这“汤大人”便是高策的少师汤隐,他面前摆了一副釉陶茶缶,内装寒食散,据传他耽声好色,服了寒食散后,可以神明开朗,体力倍增。此刻他上下打量着蒙着面纱的韦棕,沉声问道:“你就是韦棕?”
韦棕并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汤隐其实早已把这个韦棕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这时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鼻子一哼,举起右手示意,后面武士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份秘密协议,放到他手指缝隙中。
汤隐展开这份协议瞄了瞄,顺手就递给侍卫,示意交给韦棕,韦棕从侍卫手里接过协议,撩开面纱仔细看着……
这份协议的内容,无非是悒国的叶炫配合北旗二皇子高策,对付大皇子高炜,目的即是想方设法让高炜在北旗皇帝那里失宠,让高策夺到储君之位;而高策那边,则暗助叶炫对付叶真,破坏他的怀柔国策,伺机帮叶炫扳回败局、重振朝纲……
细则较多,韦棕一一看完后,与之前口头商议的基本一致,于是点点头。
汤隐再次问:“记住没有?”见韦棕又点头,便对侍卫示意一下,侍卫就拿回这份协议,然后将其当场烧毁……
现在,叶真虽然钳制住叶炫,将其搞垮,但他再精明,也没料到叶炫是只僵而不死的大虫,也没料到他是在装疯,还暗中联络了北旗二皇子高策……一个濒临绝境的人,他身上所迸发出的精神力量,有时是让人料想不到的。
“你弟弟韦棕,”叶炫对放了鸽子进来的小太监韦清说,“若这次的事情办好了,将来少不了他的好处!”
韦清谄媚地笑道:“还是陛下英明,韦棕是你以前安插在北旗的,是你的人,这信鸽也是他调教送来的……”
叶炫问:“这是什么信鸽,可靠吗?”
韦清喂养的几只鸽子,正是韦棕送来的,韦清连忙介绍道:“这几只信鸽叫中原森林黑,不仅具有躲避鹰隼的灵巧本领,还能在高山复杂地形和复杂气候的环境下飞行,抗逆力强,甚至断食断水几天,仍能存活……”
叶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喃喃自语道:“抗逆力强,仍能存活……说得对啊,人也应该这样,才能抵御风雨!”
……
当北旗大皇子高炜率使团还在回国的半途上、并对即将迎娶美人的远景而感到满心欢喜时,那只中原森林黑信鸽已带着叶炫送去密信,到达暗探韦棕手里,他连忙传给高策侍卫,让侍卫交到少师汤隐的手里。
少师汤隐看毕,连忙跑去交给高策,高策展开密信,知晓了“和亲”的内容,这也是叶真怀柔国策的重要组成部分,根据他与叶炫的秘密协议,他必须阻扰。
不过,这事非常难办,因为两国和亲是件好事,他很难说服父王,这就像一张白纸,它明明就是白色的,你又怎能把它说成黑色的呢?
这个高策,不像他皇兄高炜那样,具有草原汉子那种粗狂彪悍的气质,相反,他长得皮肤白皙,温文儒雅,颇为朗俊,还偏偏喜欢穿盔戴甲,舞弄佩剑,显示强大。
不过,他借口学习剑术,已把卫将军莫日尔收为麾下,让其成为他的心腹。此莫日尔为人奸诈,不仅凶猛无比,还诡计多端,深得高策器重。
他当即将莫日尔秘密召来,将密信给与他看,并说:“两国和亲,父皇必定同意,如此,皇兄高炜又占了上风,怎么办?”
莫日尔思忖片刻,说:“两国和亲是大事,于我北旗来说也是利好之事,不仅迎娶了悒国公主,也有了修生养息的宝贵时间;同时于悒国也是好事,叶真的怀柔国策进一步施行,声望必定高涨,因此,要想渔翁得利,必具壮士断腕之决心!”
听他这样一说,高策立即问:“大将军有何妙策?”
莫日尔犹豫片刻,道:“罢罢罢,只有这样……”然后凑近前来,附在高策耳边一阵嘀咕。高策一听,大吃一惊,半天说不出话,思忖良久,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事关重大,这事容我好好想想。”
莫日尔点点头,不过也提醒道:“殿下,这其实是个绝佳的机会,都已送到你面前来了,你要早作决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