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灏天却不知该怎么说起,闷着。媚娘这时忽想起什么,问他道:“昨日你出去一趟,回来就一直在屋子里也像这样闷着,是否也与这件事有关?”
“好吧,我说!”沐灏天仰天长叹一声,然后把昨日被官差叫去见府尹蒋同归的事,对她们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原来,昨日上午那两个官差将他请到了蜀都府衙里,一进府衙大门,就见两边站立着全身戎装的卫士,手按剑鞘,目光凛冽,一看那阵势就知道是皇宫里来的羽林军。
沐灏天心里一惊,但他这个曾经的御前带刀侍卫是见过大世面的,所以很快就镇静下来,然后将双拳捏紧,稳步走了进去。
府尹蒋同归一见他来,就将其引到后室,然后诡谲地一笑,窃窃地问道:“我现在是该叫你逸风馆主,还是沐馆主?”
沐灏天一听,如五雷轰顶,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反问道:“府尹大人,你这是何意?有话请直说。”
蒋同归顿了顿,点点头说:“好,我就开门见山吧,沐馆主且告诉我,你家小女燕儿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成了悒国的‘明浩公主’?”
沐灏天一听,更是犹如霹雳炸响,他惊讶地望着这个常来自己圣武堂观看武士比试的府尹,有些惶恐地问道:“蒋大人,你、你说什么?”
蒋同归道:“宫中的许公公来告诉我,称悒国已派来使者,不日即要将明浩公主接回悒国,还说圣上是宽厚仁慈之明君,念你们夫妻这么些年来对明浩公主宠爱有加,情深似海,当年带走公主也是事出有因,就不追究此事了……”
蒋同归说到这里,就去看他脸色,见他低头不作声,算是默认,于是又继续说:“我知道,你们圣武堂这些年来对魏国也是有些功劳的,陛下已经吩咐,要你谨慎行事,妥善安排,这次送、迎公主是两国大事,我魏国宫廷出面送人,场面定要办得隆重。”
“唉……”沐灏天终于叹口气,无奈地对蒋同归说,“此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我一切听从安排就是……”
“好!”蒋同归两个巴掌一拍,似乎终于去了一件心头之事,笑道,“我没看错,沐馆主果然是爽快之人,那这件事就简单了,你可以回去了,回去告诉家人,准备准备。”
“蒋大人,告辞!”沐灏天拱手说,然后掉头出去。那些戎装卫士正要跟着他,蒋同归将手一举挡住,于是羽林军卫士马上手按腰间佩剑,对他这个府尹沉声喝道:“唔唔唔……”
被威胁的蒋同归十分为难,于是掉头朝厅堂回望去,此时厅堂帷幕后面传来一妖里妖气的陌生声音:“干嘛呢,退下!”一干羽林军卫士连忙后退让道。
然后蒋同归才将手臂一伸,恭恭敬敬地对沐灏天说:“沐馆主请……”
沐灏天刚走,厅堂内室就闪出一人,原来正是魏国宫中的许公公,蒋同归迎上去,对他说:“许公公,怎样,我就说沐馆主是个识大体的人吧,我还是了解他的。”
许公公松了一口气,说:“这下老奴就放心了,在皇上那里也可以交差了……不过,你还是得派人去盯着,以防生出变故!”
蒋同归拱手道:“这是自然,请公公放心。”
沐灏天却不知屋里说话的是何妖人,只感到十分诡谲,回去后想了一夜。这突如其来的天大变化,真搅得他措手不及、寝食难安,一幕幕往事又重新浮现出来,让他哽咽无语。
他甚至还不敢马上将此事告诉媚娘,燕儿已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如果现在突然要失去这个与他们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女儿,他真不知媚娘该有多么地伤心?
……
沐灏天讲完这些,大家才明白。事已至此,媚娘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在那里黯然神伤;叶子萌呢,却如五雷轰顶,长时间愣在那里,半晌才说:“你……你们若不是我亲爹娘,只是养父养母,那我的亲爹亲娘又在何处?”
这,才是沐灏天最难启齿的地方。
那些腥风血雨的岁月已然过去,叶子萌跟着他们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是那样地充满朝气和喜乐,而现在,若是又要将那些血腥岁月砸向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这无疑是十分残忍不堪的!
沐灏天十分不情愿地把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叶子萌见爹爹这样难受,自己心里也隐隐作痛,她不由转向了媚娘,两眼含着泪光,百般可怜地望着她,终于忍不住,抱着媚娘开始失声痛哭。
她虽不知自己为何要哭,但是悲伤仍从心底泛出,止也止不住,就像那河堤裂开了一道缝,那汹涌的水自然就滔滔地奔涌出来。
媚娘也开始流泪,她不忍看叶子萌这样伤心,便轻轻拍着她肩头,缓缓地说:“你的亲爹就是悒国当年的皇太子,叫叶坤,枉死于暗杀,至今都未找到凶手;你亲娘就是皇太妃,之后疯了,最终也死于毒手。不过恶有恶报,这个害你母亲的皇帝,也即你的二皇叔,听说现在也已疯掉……”
叶子萌拼命咬着自己拳头,在媚娘的肩头上哭得越发伤心,她努力地想象自己亲爹亲娘的模样,可是眼前却像一团白茫茫的雾气,上面什么影像也没留有,就像一场无厘头的梦幻一般。
沐灏天等到叶子萌哭够了,这才敢抬起头来,干涩着嗓子对她说:“燕儿,这人世间本来就充满了爱恨情仇,你乃修行之人,要过得了这一关啊!”
叶子萌一听这话就联想到自己师父,她慢慢回忆起氼影尊者曾经教诲她的一言一行,知道自己身上是“境魔”已现,于是细细地品味,倒是真真切切地嚼出些什么味儿来。
她终于止住哭泣,慢慢转身进了里屋,一头栽在自己床上,抱着被子,昏昏沉沉地睡去,说实在的,她哭得太久,也真感到身心有些疲惫……
这一睡就睡到了黄昏时分,等她醒来时,媚娘已端着一碗米粥进来,坐在她床头,把米粥递给了她。
她摇摇头,有气无力地推开那碗,轻声说道:“娘,我吃不下……”然后起身出了门,朝后院坡上走去,在那里呆呆坐着。
媚娘叹口气,随她去。
夕阳西下,映红了天边,像一抹鲜血,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黯淡,叶子萌就一动不动地望着那血色残阳,一声不吭,一直枯坐着,直到深夜……
子夜时分,天气大变,阴风嗖嗖,月亮也隐去,就像有什么怪异的事就要发生似的。
叶子萌不免感到寒噤,正想着该不该回屋,这时武馆后院的墙头忽然飘进一个暗影,在草坡那里发呆的叶子萌看得真切,身子一激灵,于是朝那暗影飞去,挡住了他的去路,轻轻喝道:“来者何人,这般鬼鬼祟祟的作甚?”
来人头戴斗笠,蒙着黑面纱,一见叶子萌,就细细地打量,瓮声瓮气地试探问道:“这位小姐姐好身手!你是这馆里的何人?”
叶子萌寻思着,没有回答他,反问道:“是我在问你,你究竟何人?”
此时虽已是子夜时分,但沐灏天和媚娘仍然没睡,因为他们担心着叶子萌,无法入睡,这时忽听外面有动静了,于是对视一眼,开门而去。
来到后院,他们借着微弱的亮光,就看见叶子萌与一蒙面人对峙,媚娘一看就着急,抽出佩剑就飞过去,直刺那人,于是两人在黑暗中就搏杀起来。
那人只是抵挡,也不真出剑,仍然瓮声瓮气地说道:“我非歹人,是有要事来找你们馆主,见了他面就可知一切……”
沐灏天一听,见这蒙面人搏杀时并不狠毒,不像是歹人,也不像白天见过的那些宫中羽羽林军卫士,全无打斗之意,于是止住媚娘,沉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人细细看他、看慧娘,顿时改变了声音,问道:“你可是沐灏天?”
沐灏天一惊,点点头说:“正是。你……你究竟是谁?”
那人便双手一拱,道:“哎呀我的沐兄,找你找得好苦,我就是你师弟林啸啊!”
沐灏天一听这名字好熟悉,仔细一想,忽然记起,便道:“哎呀林师弟,原来是你?真的是你吗,原来你还在人世?”
“哎哎沐兄,说的什么话呢?”来人正是林啸,他取掉黑面纱,走上前来,紧紧地抱住这个十几年不见的挚友,道,“我又怎么舍得死呢,咱们终于又见面了,你还好吧?”
沐灏天也紧紧地握住他双臂打量着:“哎呀,真是你啊,都快认不出来了……林师弟见谅,十多年前我曾经去过一趟悒国京城,在你住处没找着你,还以为你已经遭遇不测!”
一旁的媚娘也想起来了,说道:“原来是林兄弟,十几年不见,刚才失礼了……”
林啸对着媚娘一拜,道:“嫂子,你好!”
媚娘这时说道:“哎哎,站在这里做甚,快快进屋!”
一行人进得屋来,林啸与沐灏天和媚娘互相打量,果然没错,曾经的那些往事就扑面而来,让人唏嘘……
这时,林啸掉头望着一旁的叶子萌,问沐灏天道:“这位就是明浩公主叶子萌吧?”
沐灏天点点头说:“是的,现在我们称她‘燕儿’,跟随我们都十几年了……”
林啸说:“明白,这真不容易啊,现在都出落成明眸皓齿的大姑娘了,要是她娘还在,那……”忽意识到什么,就打住了话头。
沐灏天也沉默起来,片刻才说:“太子案发生的第二年,我曾返回过悒国京城,本来是打算摸进宫中救出孩子她娘的,谁知还没实施行动,她娘就遭遇不测……唉,恐怕是我害了她!”
林啸听了,想了一下,说:“事情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后来打听到太子妃李慧儿其实是患了绝症,当时她大闹叶炫的登基大典时,已经命不久矣。”
“哦?”沐灏天听闻后,掉头望了媚娘一眼,媚娘却把头掉开,没理他。
旁边的叶子萌仔细瞧着、听着,任何细节都不放过。
这时,沐灏天岔开话题,对叶子萌说,“快叫林叔!他当年也是你父王身边的贴身侍卫,是与我共事多年的挚友。”
叶子萌向他一拜,道:“林叔,你好!”
“对了,”沐灏天这时又问,“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唉,说来话长,你且听我慢慢与你们讲吧……”林啸坐下,喝了一口水,慢慢讲起缘由来……
此时,门外有人正在偷听,他不是别人,却是子寻风。子寻风轻功了得,平日里就喜欢飞檐走壁,先前后院的声响惊动了他,他见是一蒙面人与师父他们讲话,又进了屋子,感到非常好奇。
联想到日前师父忧心忡忡的样子,于是好奇心甚,便去偷听,不料这一听,惊得他一把捂住自己嘴巴,然后悄悄退下。
“谁在外面?”叶子萌侧耳一听,喝道,打开门一闪身射出去,左右一看,却什么人也没有,院子里静静的。
再说子寻风,秒闪回自己住处,蹑手蹑脚地走向同住一室的西门轩,西门轩觉得有异,忽地坐起,从枕下抽出剑唰地朝他一指,差点就刺着了他的鼻梁。
一看是子寻风,西门轩将剑一收,道:“你鬼鬼祟祟作甚?”
“哎呀,告诉你一个惊天消息,”子寻风睁大眼睛,咋咋呼呼地说。
“切,又来了!”西门轩不屑地说,“还惊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不想听?好,算我没有说过……”子寻风摆摆手,往床上一躺。
沉默中,安静得能听见虫在外面院子角落里叫。西门轩掉头看看子寻风,子寻风也正在悄悄看西门轩,两人目光相遇,西门轩终于忍不住,问道:“好吧,你赢了……说吧,什么惊天的消息?”
子寻风一下腾跳起来,唰地蹿过去,对西门轩压低嗓音窃窃地说:“你可知,咱们的燕儿妹妹究竟是谁?”
西门轩听得奇怪,也有些好奇了,问道:“是谁?”
子寻风便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西门轩听着听着,睁大了眼睛,望着子寻风,好像在查验他究竟是不是在说谎……